几度素光与君共(71)

桃叶像桃根桃实看了一眼，两人立即默契十足地动起来。两人合力将小娘子自被子中拖出来，突然接触到寒气，她瑟缩一下，竟然还不醒。

郗超无奈，只好将她打横抱起来。

三个少女熟练默契十足地像打扮一个娃娃似的拾掇她，桃叶取来鹅黄的衣裙，一层一层地给她套，摆弄人偶般，虽然阿茂还在睡，可是不一会儿便整整齐齐，分毫不乱。

桃根托着蔷薇花水，桃实拿着象牙篦子跪在床前，蘸着花水梳顺她那一头光可鉴人的头发。

随着年龄的增长，幼时柔顺的细密黄毛儿在逐渐变得光亮动人，颜色也逐渐转深，在阳光下依稀是泛着骄阳色的深褐，在室内便是沉甸甸的乌黑。

不一会儿，两个一丝不乱的圆髻就开始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了。

最后桃叶端着银狐裘小斗篷披在她身上，郗超一手揽着她圆润却纤细的腰肢，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她前些年太胖，如今少了许多斤两，却没来由让人心疼。

郗超一手极其灵巧地为她系好了领口的双绦。细长的手指不是刮过她滑而不腻的小脸儿，她竟然还能沉沉睡着。

“小娘子还不醒，要不要我来叫她？”桃实蹙眉道。

郗超嘴角微勾，眉眼舒展，“牛车就在院里等着呢。今日我带她去拜会林公，顺便去赏赏梅花，你们就不用伺候了。”

郗超小心翼翼把她抱上牛车，她身量虽小，可是裹得里三层外三层还是占了挺大一块地方。牛车虽大，但是为了照顾阿茂的喜好，大小物事不少，不小心一点难免要让她受一点磕磕碰碰。

厚厚的帘子一落，丝毫不见牛车内部的奢华舒适。

郗超手指一弯，碰碰她玲珑有致的小鼻子，“睁开眼吧，一会儿要看梅花呢。”

阿茂黑白分明的凤眼乌溜溜一转，潋滟眼角渗出点点光芒，竟比星子还亮闪闪，哪还来一点睡意？

“刚刚不是装睡装得认真么？怎么又不装了？”

“装得再认真也瞒不过你。”阿茂咧嘴笑出了声，身子一倒，就极其熟练地倒在他怀里，更兼蹭了又蹭，寻着一个舒适的位置。

“刚刚给你系斗篷的时候就看见不知谁家的孩子睫毛向两把小刷子，一上一下的动。”

“莫非下次要把睫毛都剃掉才能骗过你？”阿茂摸着睫毛，“可是没有睫毛会被风眯眼啊。算了，反正你也不会揭穿我，反倒会和我一起玩。”

到底是孩子气十足，竟然一点都没想过剔了睫毛会变丑。十三岁的女孩子，正是豆蔻年华的少女，大概更希望在人前是鲜艳亮丽的，然而她在郗超面前，总是最愿意做孩子的。

“装睡很好玩？”

阿茂嘟着樱桃小嘴，摇头，“不好玩。”

“不好玩怎么还玩得如此起劲儿？”

“可以让你抱我，你抱我才好玩儿。”

“你就喜欢被人像娃娃一样打扮？”郗超凤眸微亮。

“反正有你看着么？”阿茂撇撇嘴，低头看看自己的衣裙，“再说她们不也打扮地挺好么？一身鹅黄与腊梅同色，银狐裘斗篷映衬白雪，这么应景儿，又省得我自己打扮，多好。”

郗超摇头，“你啊，真是一身懒骨。”

“别人分内的事儿，我硬要去管，叫做瞎操心。我就是懒，可是一没损害别人，二没耽误自己。不损人而利己，不违背君子之道。”

她说得头头是道，好像真的很有道理一样。

“错，你损害到了我。我抱了你一早晨，该怎么算？”

郗道茂一笑，孩子气十足地耍赖，“全天下的人，我偏偏只损害你，你要拿我怎么办？”

郗超无奈的笑，眉染青山，眼透碧水，看得人心窝暖暖，只觉得山水温柔，不过如此。

“我拿你当我的心头明珠。”

郗道茂看着他光芒璀璨的凤眸，心中震动。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一句简简单单的话，就已经能让心里柔软好似要化作一汪春水。

她埋首在他怀里，不让他看见她微酸的眼角。

不知过了多久，方听到车夫在外面喊道：“郎君，到了。”

阿茂搭着郗超的手下了车，口中呵出一口暖暖的气，遇到寒冷，就化作了白雾似的凉。

她忍不住跺了跺脚，“真冷啊。”

郗超牵着她的手拾级而上，“花之最先者，梅也。要是想要和梅花长相厮守，非得要忍受这铺天寒气不可。”

“要是又能赏梅又不用忍受严寒就好了。”

“你点一只蜡烛尚且尚且有阴影，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好事。这世上，你想要获得什么，总要付出代价的。”

“总有什么东西是又美又好却不需要回报的。”她低声道。声音软而甜，却很轻，轻到她刚一说完，就飘散在风中。

寒气冷飕飕地往细嫩的脖子里钻，阿茂握着青色旧裳下的大掌，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却觉心中得无限温暖。

很多时候，阿兄交给她的道理，她想不明白。

可是她知道她为阿兄做过的虽然微不足道，可是从来没有奢望过回报。只是阿兄他，会为了这些付出代价么？

不久之前，郗超又捐了几万钱做香火，给林公修建寺庙。他这人对自己一向节俭，然而对至交好友却总是不吝惜钱财，许多与他相交之人致力于避世隐居，他就为他们修建屋宇，备齐器服，畜养仆人，花费百金，也只是温文一笑，连眉头都不知道皱一下。

林公支道林年约五旬，眉毛灰白疏淡，一双长眼透露几分睿智之光。郗道茂每次看见林公，总觉得他虽然慈眉善目，但是却似能看透人心，无所遁形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