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台之上(13)
她身上有暗香。
隔着帘纱若隐若现,在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中格外清幽。
但不及她话中凉薄之意,隐带讥诮。
沈霜野面色未改,冷冷避过。他没答话,但手中刀已挑开锦被。
被里藏着个死人,面已青白。
“这是郡主的房间?”沈霜野偏头去看,挑高的眉带点讽刺。
他脸侧还沾了点血,凶戾之气尚未褪干净,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谢神筠身姿已算高挑,沈霜野却还要强健,冷漠桀骜的气势死死压住了谢神筠,要将那朵牡丹花碾碎在污血里。
谢神筠已全然被笼罩在他的阴影下。
“你觉得呢?”谢神筠巧妙避开了沈霜野的锋芒,把问题抛还给他。
她静静立于原地,帘纱微动,在缝隙间闪过一双流光溢彩的眼,漆夜和浓纱都遮不住其中神彩。
沈霜野摩挲着刀柄,再次感觉到了谢神筠的难缠。
他语气玩味:“我说了就算吗?”
“当然——”谢神筠语调转冷,“不算。”
她翻脸比翻书还快。
谢神筠已转了头,道:“侯爷不是来找我的,那就是来寻他的?”她意味不明地说,“这人好福气,能叫侯爷这样惦记。”
电光石火间沈霜野脑中闪过一念,他再去看床上那个青白死人,果然瞧出了一点熟悉。
这人赫然便是那个周守愚!
沈霜野心念急转,这人面色发灰、身体僵硬,脸上已经爬上了尸斑,必不是才死的,既如此,他的死亡时间便值得深究了。
“奔波回京,也是不易。”沈霜野面上半点不显,淡淡说,“难为郡主将人藏得这样紧,可惜了。”
“不可惜。”谢神筠两指微动,挑了帘纱侧看,她鬓边流苏被火光照得温润,语调却冷酷,“死人也就这点价值。”
她这便是承认周守愚在今夜之前便已经死了。
沈霜野多了几分审视:“郡主真是好算计。”
谢神筠不置可否:“侯爷也不遑多让。”
火光愈盛,整座驿馆似乎都在燃烧声下摇摇欲坠,热浪和浓烟顺着大开的门窗一齐滚进来。
“着火了。”谢神筠抬步,火却烧得越发迅猛,已逼进这间屋子。
头上梁瓦掀落,木料燃烧时的焦烟冲进口鼻,火星溅下,倏然变成火舌卷过帷纱。
沈霜野一把拉开谢神筠,烈焰舔过沈霜野衣袖,在他手指上留下灼烫痕迹。
“走。”
“娘子?”谢神筠的婢女从屏风外探头。
屋外能隐约听见呼喊瑶华郡主的声音。
谢神筠似是终于受不住浓烟,咳了两声,出房门时回头看了一眼。
沈霜野紧随其后。
前面那片紫纱还在慢吞吞地走,在飘动间回望,沈霜野下意识皱眉,刀锋出鞘一寸,挡住她目光:“还不走?”
那婢子瞪他一眼,对他随便动手的责怪不满呼之欲出。
沈霜野冷冷瞥回去,阿烟目光一缩。
“郡主!”见谢神筠和沈霜野出来,遍寻谢神筠不得的瞿星桥急急上前,满面愧色,有保护不力的请罪之意。
谢神筠在这一刻环视过簇拥着她的人,问:“陆庭梧呢?”
瞿星桥道:“刺客闯入后便放了火,属下命人疏散,陆大人应该已经出去了。郡主,火势太大,属下先护送您出去——”
谢神筠点点头,她被浓烟呛过嗓子,说话时已有了哑:“先出去吧。”
火舌与焰光在四面跳动,熏得人头晕目眩、口舌发干,滚滚黑烟又遮挡了视线,到处都是木头烧断之后的崩响。
驿站原本就是木制结构,火势一起便很难控制,木梯已经被烧得咔擦作响,随时都会倒塌。
“侯爷,”紧随其后的况春泉欲言又止,他看着谢神筠下楼,同他们拉开距离,这才低声说,“陆庭梧不在外面。”
驻扎馆外的铁骑也在救火,火光一起他们最先发现,但火势窜得凶猛,根本来不及救,只能尽力将还在驿站中的人救出来,况春泉找到沈霜野前,根本没有看到陆庭梧。
沈霜野一顿。那种从方才开始便挥之不去的古怪感愈演愈烈。
不对。
谢神筠脱险,先问的却是陆庭梧的安危。陆庭梧如果有这么重要,早在刺客来袭之时谢神筠就该让禁军护着陆庭梧出去,不会等到此时再来确认。
那谢神筠到底要确认什么?
浓烟挤压着沈霜野胸膛,火光的炙烤也让人觉得灼烫,先前被火舌舔舐过的手指突然分外疼痛。
他捏紧手指,摸到了焦黑粗糙的痕迹。
谢神筠在这一刻回望。
直直对上沈霜野的眼睛。
她站在木梯下,那稍纵即逝的眼神却有如居高临下,对视的瞬间沈霜野没有错认那双眼中的讥诮与冷嘲。
沈霜野在那瞬间洞悉谢神筠的意图。
——她要陆庭梧死。
第08章
沈霜野猝然转身,往长廊尽头奔去。
“侯爷!”况春泉紧随其后。
“咳咳——”浓烟覆鼻,谢神筠以袖掩唇,再度呛咳起来。
阿烟紧张地递了一方湿帕给她,谢神筠没接,回首又看了一眼沈霜野消失的方位,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
陆庭梧行动不便,房间却被安排在了长廊深处。长廊两侧房间的人早就被撤走,沈霜野挨个推门去看,终于在倒数第二间房找到昏迷过去的陆庭梧和他的随从。
屋中桌椅凌乱,显然也是经过一番打斗。
“应该是被烟呛昏了。”况春泉叹了他鼻息,顺手把他背了起来。
沈霜野没时间细看:“先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