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尊死后第三年(97)
而他猝然离世,却不能替邬有期周全、保他清白。
只是想到从前,卿乙又不免陷入沉思,时隔多年,他依旧不明白为何师尊好好的,会突然开始无差别杀人。
这事困扰他很久,甚至在那场大火中,他也不甘心地一再追问,可抚长琴立于半空的师尊,却只是露出古怪一笑,告诉他——
你护不住世人长久。
第50章
想起养育自己长大、教授一身功法的恩师, 卿乙心情复杂,垂眸怔愣地看向火塘。
燃焰上方,有几只不知从何处飞来的白蛾, 正围着火光振翅不停, 半点不在乎会被热浪灼伤。
红、黄、白三色的摇曳光影,在卿乙眼前模糊成了无上首最后的日子——
空谛九音看着浑身染血的他,只是笑着召出了他的吟香雪里剑,横在身前。
这柄神兵是剑也是琴,剑鞘就是一把七弦铁琴, 名为吟香雪里, 通体纯白色、琴柱雕墨梅。
而琴中剑除了剑柄用的同样是白铁外, 剑身却是用的罕有的丹砂铁, 整个剑柄都红胜朱墨。
空谛九音没有拔剑,反而是拨弦两下, 目光越过他看向他们身后燃起的熊熊烈火, 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竟然还露出个模糊的笑颜。
“小乙, ”他甚至像小时候那样唤他, 说了句, “为师给你弹琴。”
卿乙了解师尊,这人琴剑双绝,又精通驭兽、奇门和结界术,博采众长, 堪可谓尽知天下事。
他的琴音能摄人心魄,当时的卿乙根本无心去听, 只是警觉地持剑看着他,一再追问为什么:
为什么要滥杀天下修士?
为什么对方一旦越过金丹期就杀无赦, 为什么要让无上首从仙门翘楚变成噬人的炼狱。
在突破登仙的时候到底看到了什么,为什么从突破失败后,就像变了个人一样,行迹疯迷、异常疯癫。
卿乙心中揣着千般问,甚至是满面挂着泪水,声音沙哑地嘶吼着质问——他从不想弑师。
后世众生,尤其是那些被无上首夺走家人、亲眷性命的,往往称赞他大无畏,说他是大义灭亲。
实际上,直到兵戎相见那一刻,他都想要问出一个理由,希望师尊能给出一个让他放下兵戈的理由。
可惜空谛九音没有回答,只是在一曲终了后,瞅着他摇头轻叹,终于是摁住了琴弦,垂眸看向他。
冲天的大火将他们师徒俩团团围住,他满面血污、黑油狼狈不堪,空谛九音却偏生穿着白袍、抱着白琴。
他周身的灵光散发着煜煜光辉,即便这么比喻不算恰当——在当时的他看来——也真的很像神明。
空谛九音说,他救不了世上的每个人,也护不了世人长久,瞧着他的眼神里,更有说不出的悲悯。
这时候,火塘上一直扑棱着的飞蛾也终于力竭,嘶地一声掉进了火焰中,很快就被烧化作一个黑点。
焦黑的气味钻入鼻腔,烟熏的灼热味道更似当年,也是到了这时候,卿乙才猛然想到一个巧合:
西佛界的大正佛果,算是空谛九音的同辈人。他们的前半生修道的经历相差无几,分歧仅在突破一则。
空谛九音失败,然后开始无差别杀人;大正佛果成功,却给希来意留下了一道谶言,让他关闭西佛界。
或许……
卿乙的眼神陡然明亮,心也跟着呯咚跳起来,不可避免地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莫不是,大正佛果和空谛九音都知道,未来的修真界注定有湳讽闇涌这一劫?
可如果是知道未来会出现灭世的闇涌,那大正佛果命希来意关闭禅意门是能解释得通,空谛九音又为何要杀掉锦州大陆上的修士?
……还是不太能解释得通。
卿乙这厢陷入苦思,那边的两人也先后运转灵力两个周天,纷纷长出一口气,睁开了眼眸。
仡轲澜先看了看邬有期,见他没事后,才转头看向那个精致漂亮的小公子,却发现他愁眉苦脸、像是遇上了什么难题。
——明明是小孩子,却露出一副大人样儿,瞧着怪有趣的。
仡轲澜对邬有期努努嘴,无声地做了个口型:还不赶快过去哄哄?
邬有期看了眼小师尊,也有几分忍俊不禁,站起来随意将衣衫披在肩上,轻轻用手指拨弄两下顾清倚的碎发:“想什么呢?”
卿乙正出神,被他骤然一问,竟是张口便答道:“在想世界末日。”
邬有期:“……”
刚巧站起身走过来的仡轲澜也听见这段对话,他没客气,直接噗嗤笑出声。
被笑了,卿乙这才回神、意识到他顶着顾清倚这张皮说这话有多滑稽。
他讪讪笑了笑,挠挠头,希望他俩就当他是胡言。
偏是邬有期沉眉看他半晌,忽然开口问道:“那之后呢?”
“……嗯?”
“什么之后?”
卿乙和仡轲澜的声音先后想起,前者没反应过来邬有期在问什么,后者单纯是没听懂他们的哑谜。
邬有期蹲下身来,视线尽量和坐着的卿乙平行,他甚至牵起他的一只手,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世界末日了,之后呢?”
卿乙略微睁大了眼睛,盯着小徒弟看了半晌后,才意识到邬有期可能是想要问他点什么。
“之后……之后就有两种选择,”卿乙想了想,“一种是在汪洋大海中顾好自己的船,另一种是尽可能多地帮助落水的人。”
说完,他还自己咬了咬舌头。
果然,仡轲澜在旁边听着,挥了挥手觉得他这就是童言童语,说来闹着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