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西东(24)
袁北没接这话。
他顿了下:“先说明天。”
“明天……景山公园?”
“不嫌累?”
“不累啊,”汪露曦扫了辆共享单车,“你累?那要再休息几天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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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山公园刚好坐落于故宫的正北方,隔一条街,便是故宫北门神武门,檐上有“故宫博物院”的题字。
景山公园的最高处万春亭,东可远眺CBD,西边是北海,北边可看鼓楼和奥林匹克塔,并且,这也是北京唯一一个可以俯瞰故宫全景的地方。
中轴线之上,视角宽阔明朗,那些红墙黄瓦鳞次栉比,如果说建筑有生命,那么一览紫禁城全貌,大概就是在一瞬间与千年历史交错,轻轻地,猝然地,触碰了一下手指。
隔天就是周六。
汪露曦要在晚上去。
因为每逢周五和周六的夜晚,故宫会亮灯,很多人都和汪露曦一样,是为了见证这一刻而来。夏令时亮灯时间大概在七点半到八点之间,汪露曦提前查了很多信息,但说法不一,为了不错过,只能尽早。
她和袁北六点到达,沿着步道往上。
一路上游客不少。
古人说高处不胜寒,景山虽然不高,但好像确实比山下要凉快些许,耳侧有微风循循。汪露曦步子小,很快就被袁北落下了几步。
袁北今天穿了件oversize的白T,袖口被风荡起皱纹,卷了一个边儿,汪露曦眼尖,隐约瞧见那袖口底下有一点点黑灰色,像是线条,这可是第一次,全新发现,之前从未注意到。
趁着袁北在拐角处等她,她走上前,隔着衣服,点了点袁北的肩膀。
“是什么图案?”
“……机械,零件,”袁北将袖口往下压了压,并且在觉察到汪露曦马上要憋不住的前一秒及时抬手,作势就要叩她脑门,“你笑试试?”
“没有没有,”汪露曦迅速敛住表情,挑选合适的形容词,“就是想不到,你还挺……中二的。什么时候纹上去的?”
“……高考完?大学?记不住了。”他看看汪露曦,“反正是你这个年纪。”
和你一样,还错误地以为人生观价值观可以寄托于物品,对生活尚存一些表达欲的年纪。说轻狂不准确,但年少是真。
“我还以为你没有这个时候呢,”汪露曦很想看看,但袁北不给瞧,“后悔了?”
“不后悔,反正又看不见。”
“那为什么是机械?”
“因为够装。”
汪露曦一巴掌拍在了袁北肩膀:“……你正经点好不好!”
“……那时候特喜欢科幻电影,”袁北说,“多看了几部,开始胡思乱想,觉得人和机器没什么两样。”
脱去皮肉,里面即是干涩骨架,支撑着主体接收意识,付诸行动。但即便是机械,它也会生锈,会卡顿,就好像人的生老病死。等到散架的那一天,机械零件重回熔炉,那些使用痕迹,那些摩擦和锲刻,通通丧失意义,化为一埚铁水。
然后开启新的轮回,无知无识的、已经重复过一万次的、新的轮回。
……
汪露曦今天穿了短裤和帆布鞋,背着双肩包,“凤啾啾”在她身后一晃一晃,植被密集处虫蚁多,有蚊子在大腿上狠狠叮了几个包,她掐了十字也不管用,只能催促着袁北快些,再快些。
但当登上万春亭的那一刻,还是遗憾泄气。
到底还是来晚了,没位置了。
周围树木郁郁葱葱,万春亭楼阁精美,雕梁画柱,很漂亮,可目之所及全是人。特别是南边,能看到故宫的那一侧,栏杆被围得水泄不通。
汪露曦只能站在外圈,踮起脚,才稍稍能看见落日余晖之下,神武门斗拱飞檐的一个角。
“……完。”汪露曦摊手。
袁北看得好笑:“下次再来?”
“下次就要下周末了。”
“那等?”
“……等!”
好在人群是缓慢挪动的。
汪露曦很快寻到了一个角落的位置。
这个视角虽不如中轴线中央那样正,那样精准,但勉强能一览全貌。她喊袁北的名字,招呼袁北过去,又在他被横穿的游客截停脚步时伸手拽他手腕,一拉。
汪露曦端起拍立得,先找一找构图。
她还给袁北下达任务,让他帮忙拍视频,务必要拍到亮灯的那一瞬。袁北说还不如等中间的游客拍完,“借”一张照片过来。此话一出,汪露曦的表情就像是要吃人。
她对亮灯的那一瞬无比期待:“一定很震撼。”
“还行吧,恐怕要让你失望。”
“你来看过?”
“看过一次。”
都说景山公园的日落最浪漫,袁北发小当初求婚就是在这,还请了一堆朋友来做见证,搞惊喜。万事俱备,唯独忘了看天气预报,那天下暴雨,浇了个透心凉。所谓的故宫亮灯,也并非是所有宫殿都会亮起,只亮神武门那一圈,根本没有想象中的那样金碧辉煌。
后来几个朋友复盘这次“失败”的求婚,统一评价是,好像是快饿昏了去吃席,等半天,上来一盘花生米。
汪露曦笑死了:“你就说求婚结果怎么样嘛!女生答应了吗!”
当然答应了。
现在已经是一家四口,儿女双全。
“对呀,结果是好的,而且下雨有下雨的景,晴天有晴天的景,只要是辛苦爬上来的看到的,都好。”汪露曦拿出手机看时间,此刻已经是晚上七点半。
天际开始显现出紫粉色的绮霞。
太阳就快要落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