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为客(193)
徐云承抬起酒杯,燕绥淮拧起眉头劝:“阿承,你的身子不好,这酒还是少饮的好。”
可惜他劝得晚了,那杯已经触着了徐云承的唇,发凉的酒就这么被他搅入了唇舌之间。
燕绥淮只好抚着他的背助他咽。
林题吃酒吃得尽兴,这会口无遮拦起来:“那些个闲大人把沈大将军此行唤作‘美人剿匪’,我说怎么听着总不顺耳,原来这不叫‘美人剿匪’,这叫‘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那滚至喉间的酒不知怎么变得愈发烫了起来,烧得徐云承的五脏六腑都在发疼。
序清书院同窗已走了顾阡宵,如今又要再添一个沈义尧么?
物是人非四字原来是这么写的,
“沈家没人拦?”徐云承稳了心绪问道,语气淡淡,好似不夹半分私情。
林题又笑:“这可不是皇上要他去的,这差事可是沈大将军亲自求的。”
徐云承的神色依旧冷得像是北疆那冬寒未解的天儿。他瞧上去分明没有半分异样,但燕绥淮的嗅觉向来灵敏,他将手覆在徐云承的手上,轻轻拍了一拍。
林题醉意浓了起来,他迷迷糊糊瞥了徐云承一眼,轻声问道:“耽之,你还把那事拖着吗?”
燕绥淮倏然松了徐云承的手,有些惊诧地抬头问道:“什么?什么事?”
徐云承不语,林题也就没什么话好说,他只摇了摇那喝空的酒罐子,拍了徐云承的肩道:
“这事好坏你自个斟酌,你要真拖着不管,他恐怕也拿你没什么办法……但那事恐怕是合你心意的罢?若真如此,你还是快些应了,这世道,没人玩得起欲拒还迎。”
林题事了拂衣去,了无心事地往外头走,只是不胜酒力,身子有些摇摇晃晃的。
“钦裳,你去送送林大人。”徐云承佯装云淡风轻。
那钦裳神色复杂地瞧了燕徐二人,这才赶上前去搀那醉醺醺的林题。二人离开,这不大的屋子里头就留了燕绥淮横眉冷对那面色再平常不过的才子。
“什么叫‘他拿你没办法’,什么又叫‘合你心意’?”燕绥淮不断压抑着即将喷涌的怒火,“林询旷所言究竟何事?”
徐云承不紧不慢地吐字:“小事罢了。”
燕绥淮扯住了徐云承的衣袖,毫不松口:“既是小事何不说与我听?”
徐云承蹙起眉来,他没琢磨透燕绥淮发疯的点儿,这会儿只觉得酒劲上头,心烦意乱得很,耐不住拔高了声:“撒手——燕凭江!撒手!”
“你在怕什么?徐耽之?”燕凭江气红了眼,又攥住他的双臂。“我猜猜……魏盛熠他请你上京,而你想要答应是吗?”
燕绥淮这话说得没错,没什么要反驳的地方,徐云承也就默默不语,可这态度却惹恼了燕绥淮,他手上的力道逐渐重了起来。
“徐耽之你怎还能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燕绥淮高喝一声,“北疆人誓死不侍秦人啊!你究竟在想什么?!”
徐云承摇着头,笑道:“真对不住啊燕大将军,那魏家皇位上哪怕坐着的是个秦人,我也得给他当牛做马,锦衣玉食的是你,操心五斗米的是我。燕绥淮,我干什么,你、管、不、着!”
这气话被燕绥淮当了真,他冷笑阵阵,抖着声问:
“难不成意清入宫,真是你为谋出路使的心计?”
不是。
但他懒得再挣扎。
“你怎能无情至此?!又怎能如此不知廉耻?!”
燕绥淮的话骂得好难听,可或许是被林题那壶壶酒催的,又或许是身上久久未愈的病缠人,他忽然想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叫一切任凭自然。
燕绥淮蹙眉瞧着他,面上扭曲可怖,心里头却又像烧香拜佛那般虔诚,他在心里头近乎哭出声来:“阿承,我求你,求你别再让我失望了,别再像肯定般保持沉默了……骂我啊……说你本就不屑于卖亲求荣啊……说你有苦衷啊!说你根本无意侍奉那亲秦的小人啊……”
“徐云承!你说啊!”
徐云承在燕绥淮那痛苦万分的面色中窥见他的世界正在逐渐崩解,可他铁了心不理。
他知道的,那个分岔口来了,虽然来得比他料想的要快上些许,可自从他答应冯起的那一刻起,燕绥淮就注定与他殊道殊途。
应下罢,早晚都要分道,他又何必贪恋这一寸暖光?
于是他笑着应下了。
“是又如何?”徐云承道,被长睫遮蔽的琥珀眸里载满了讽刺。
是又如何?
燕绥淮顿时如雷击般,浑身僵如朽木,身子上的每一寸皆是酥麻痛意。
徐云承垂了扑朔的长睫,再不去瞧面前那可怜人。后来干脆别过头去,哪怕燕绥淮掐得他双臂生疼,他也仍旧出神地瞧着远处,像什么都听不见般。
他仍归如雪峰般清冷无暇,唯他自己知他早已方寸大乱。
燕绥淮的面色狠意流露,将手渐渐松开,哈哈大笑:
“徐云承啊徐云承,究竟是什么东西把你变成了这般令人作呕的下作模样?”
燕绥淮笑得放肆又凄凉,还伸出手抚上了他的面容。
徐云承终于发觉燕绥淮已对他彻彻底底的失望,于是他笑了,破罐子破摔般。
“几年光景。”他说,“人都是会变的,燕凭江。”
恨啊,好恨,燕绥淮被那恨意折磨得快要死掉了,就连眼角也被催出了泪。
若他不爱,他不会这般的失望,这般的恨,哀莫大于心死。可他不能不爱,所以他更失望,更加的恨,恨得好似下一秒他就要同徐云承溶成一摊血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