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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为客(219)

作者: 洬忱 阅读记录

这笑也是季徯秩瞧不懂的。

他莫名有些心虚,便避开了宋诀陵的眸光,牵过他的手道了歉,低声催他走。

不知又在那条曲曲绕绕的小路上行了多久,宋诀陵终于在一亭子前停下了步子。

季徯秩不知那亭子较先前在路上撞见的那几个有何区别,但宋诀陵叫他坐,他也就坐下了。

宋诀陵自己坐好了把臂上搭着的毯子递给他,道:“盖盖罢,这天怪冷的。”

季徯秩接了,这会儿得了空赏景,左瞧右瞧一阵子才对宋诀陵笑:“二爷这园子修得好生阔气,比侯爷府还不知道要好上多少。”

“从万岁爷手里拿来的银子,用着不心疼。”

“心不心疼是一回事,哪天皇家缺银子,抄的就是您这般挥霍无度的地儿。”

“他们抄了这儿可不就是逼我回鼎州‘占沙为王’?”

宋诀陵咧开嘴笑了,剑眉凤目挂上了笑意,眉眼都好似在温柔缸里泡了一遭,褪下了那逼人气势后也不像往日那般套着副纨绔的顽劣皮囊。

季徯秩知道他笑得漂亮,便着意不去看,端详起石桌上的花纹来。

这会儿轮到宋诀陵不耐了:“都说要给侯爷讲故事,可我这儿的故事多得一时半会儿讲不完。侯爷是想自个儿挑几个呢,还是由着我自个儿说呢?”

季徯秩正犹豫着开口,那宋诀陵倏然又开口笑:

“……恐怕侯爷这会儿也问不出什么来,该问的昨夜已经问空了罢?”

昨夜?

那些断断续续的暧昧景象又闯进季徯秩的脑海,激起的巨浪一下又一下地拍打着崖壁,而后缓缓退去,露出黏脚羞人的湿沙来。

常人生了季徯秩这般白的肤,脸蛋多是容易浮起红晕的,可季徯秩偏不,除了情动至深之时,平常再怎么羞,再怎么恼,那瓷白的脸儿只透出些许浓淡适宜的粉。虽像个粉妆玉琢的娃娃,可难免少了些许鲜活。

他生得太标致了,太像画了,此人只应天上有,地上的美人儿应要带点俗,染点烟火气才更勾人。可宋诀陵当然知道那张脸浮起红晕是何般的动人,食髓知味自然觉得不让他人尝着实在是顶好顶好。

季徯秩把宋诀陵那混账话嚼了嚼,只把汤婆子揣紧了些,没多去理会,他问:“我哥战死当年,可是在你爹手下干事吗?”

宋诀陵的眉宇动了动,他点了点头。

“你当时也在悉宋营呆着的罢?”季徯秩盯着他,眼圈平白漫上一丝红,“我哥他究竟怎么死的?”

宋诀陵愣了一愣。

怎么死的?

季徯秩他哥季滉是怎么死的?

怎么死了那么久了呢?

怎么已经换了两个年号了呢?

宋诀陵敲着石桌的长指蓦然僵在了半空,迟迟不点下来。他启唇欲言,却在手指复触及桌面的那一刻把实话藏了起来,他道:

“这我还真不知!当年北疆来去的将领无数,令兄受召之际南疆也来了不少将军,每个人天冷说话都冒白气儿,再加上个个都穿盔戴甲的,白气和铁甲把脸那么一掩,那些个人儿我爹都不一定认得,更何况是我……沙场上边不是每个人的死都会叫人知道的,蘅秦又尤其喜欢砍头邀功,无头尸多了去了……”

鬼话连篇。

他怎么会不知道季滉是怎么死的呢?

多年前的一日,他负伤蜷缩在碎石之间,烂石破木将他眼前之景遮得七七八八,窄小的视野只能恰好框住四方光景,而那里边恰好有俩人,一个就是季滉。

尚年少的小侯爷季滉横尸刀下,执刀之人全身披甲,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狐狸眼。

那是当年翎州二首将之一的顾泮,同样死在那年的顾泮——顾期的长兄,顾步染的生父。

千真万确的顾泮。

南顾将,西季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两家,哪能有何仇怨,除非想至季家于窘境的不是顾家。

南将杀西侯,死罪难逃,除非有皇帝撑腰不叫他死。

那日,他忍着伤痛缩在破石碎瓦里头理了半天,好久才动了动那因着一眨不眨而生了不知多少扭曲血丝的眼,终于咂摸出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滋味。

宋诀陵明知这段往事有益于破案,却不打算开口同季徯秩说。兴许是因对顾家还有着残存的几点敬畏,又或者是他不愿要这真相败了眼前难得的美景。

可他却也清楚早晚有一日他会把这话说出来的,因为顾泮此举决计同魏束风脱不了干系,要治住季徯秩,这步少不了。

想到这儿宋诀陵突然愣了一愣。

他的心怎么硬成了这般?明知这会伤到季徯秩可他还是非说不可,如今瞒着不说也不过是为了满足私欲,抓着最后一点余灰温存。

他第一次对自己对季徯秩的真心产生了怀疑。

季徯秩没得到所盼之答案,垂了头苦笑,把双手裹进了毛毯里边,道:

“对了……当年你给我瞧魏秦局势图时,我当时愣了好一阵子,觉着那图眼熟,前不久我想起我在哪儿见过那东西了……”

“哪儿?”

“我师父那儿。”

“柳师叔?”

“是了。不过是在山上那会儿,日子太长,多的我也记不清了。我料想我师父他保不准知道些东西,可惜他来无影去无踪的到处都找不着他人儿。当年要去余国那会儿也是赶巧撞见他歇在稷州的宅子里。这几月我偶尔打他门前去,宅子外门皆是上了锁的……今儿我也实在不知如何才能寻着他。”

“总会见着的,他若对此事念念不忘,总有一日会回到鼎州,去亲眼瞧瞧那吃人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