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为客(240)
长兄如父,他窝囊,不能叫徐意清过上如常的日子,便只能予她他所能企及之最好。
为了钱,他在平州那些个昏大人的手底下恭顺得像条狗,端茶送水还算小,陪那些个大人吃喝玩乐才算大。
一杯杯酒灌进他的肠肚里叫他昏昏,一句句谄媚讨好的话说出口叫他抛了清高,蘸水写天池的天份被他用以谄媚讨好,笔杆劈丑恶的本事被他拿来藏污含浊。
那些臭官儿笑说再苦苦百姓罢,他不吭声;那些老爷赏了下属一巴掌,不管掌风挨不挨着他,他都视若无睹。他陪着一个又一个腌臜官儿,旧的去,新的来,默默的,只要能出头他都无所谓。
陪人赚,卖人当然也赚。
等过些时候,他吃尽那些个肥头大耳的官老爷好处,便把那些个人的罪状罗列一通交给专掌监察的官儿——这谦谦君子原竟是个两道通吃的墙头草!
他是真有天分,笔下罗列的罪状既多又细,细至金银几两,铜钱几吊,怕这些还不够,就再添油加醋几分,把那些叫人群情激愤的东西往上再添几句,什么“垂腴尺余,换得百姓皮包骨”,什么“腹如巨象,原竟吞了千千百姓性命”,皆不过信手拈来。
一来二去,这些昏官儿经他手笔就没有不锒铛入狱的。
他照着这般法子将不少阔大人送进了囹圄,好长时间都没人知道这究竟是谁人干的好事儿,那些个遭人出卖的官拳头再硬也只能朝棉花挥。百姓倒是乐呵,纷纷笑说是菩萨现世。
可是这世间活菩萨难得,金钗换酒的草莽多。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一遭事情败露,徐云承被那些个大人雇的喽啰拖进巷子里一顿毒打。他有些功夫,对付那些个流氓也算是勉强能应付得过来,可他到底没还手,只待那些个人打得痛快了给这一局落个篇尾。而后他拖着被打折的臂和腿回了家,还庆幸折了的不是利手,难得叹了气也只是可惜这条阳奉阴违的路再也走不得。
他日子过得清贫,施舍乞儿起来倒是一点儿不含糊。
可这般又有什么用?
一边当为了五斗米折腰的贱骨头,一边当那些个乞儿的恩公。他是贵还是贱,谁人说得清呢?
徐云承从来就不去为贵贱这些东西费心思,活着累,还是得活,就当为了徐意清,为了天下苍生。
那就闭了嘴,安生干事罢。
后来他因私呈的罪状过分精细被冯起瞧上了,那冯起循着笔迹寻着了人,将徐云承调到了自个儿手下。冯起有意栽培他,顾将那些能升官发财的路子全给他断了,叫他在自个儿手底下如蚁般忙得晕头转向,权当考验,敛去他一身光。
当然,旧岁有心压着徐云承的可不止冯起,徐云承淹没于九道十八州,魏千平同样是功不可没。如今魏盛熠要玩不喜明珠蒙尘的游戏,殊不知那冯起已先动了手,这场争斗何时是个头谁也不知道。
话说到今朝,杨亦信难得动怒,那张经年带着飞扬少年气的脸儿如今因怒意而染上了几分北疆将军独有的凛冽。
徐云承不想理,恹恹道:“元戚,莫要再闹我……这不是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吗?”
“一时半会儿死不了?”,杨亦信显是对那安慰很不受用,“可是最多活不过十年那般么?”
徐云承皱着眉,见杨亦信把眉垂成哀怨八字,又偏偏生了双凄楚惹人怜的垂眼,无辜得很,他狠不下心骂他,便只能宽慰道:
“天灾人祸谁人都料不到,这病倒也也不是在眼前绕着咬人。”
“最长不过十年,最短又是几年?”杨亦信咬着牙含着泪,“你干什么……”
他把委屈咽了咽。
“……干什么不说?”
“同谁说呢?同你说吗?说了叫你哭吗?”徐云承笑了笑,“元戚,都是男人,你在我跟前哭得梨花带雨的像什么样?生死有命,我俩都要过得快活点儿。”
“……除了我可还有谁人清楚你这病么?”
徐云承略微思索:“钦裳她知道的……剩下的……唔……好像没了。”
“没了?此事阿淮他也不知么?”
徐云承摇摇头,并不解释。
杨亦信把头埋在被褥里,抬起头时眼眶通红。徐云承让他别哭,他说他听话他没哭,不过是方才往下趴,把瞳子压得狠了。
徐云承忙着安抚人儿,怕他情绪又起,便匆忙转了话锋:“元戚,你怎会来了京城?”
杨亦信略微吸了吸鼻子,道:“我来这儿求陛下撤了那些个在烽谢营作乱的阉人。随军太监是先帝定下的规矩,如今天变了,我来瞧瞧有转机没有。”
徐云承用手撑床打算坐起身来,杨亦信要帮,徐云承推开了他的手,道:
“这般小事儿我还应付得来——如今皇上叫落珩他回了鼎州,却还是把他手上的兵权散了不少。先皇困了宋家这么些年,皇上说放手便放手,想必对兵权自有把握。只是如今叶家兵全都受困雪峰,皇上手中兵瘦。你要皇上撤下随军太监,皇上他恐怕不会那么容易松口。”
“是了。我呆在这儿有个少半月了,可不就是因办不到呐!”
杨亦信叹了声气,起身去外头吩咐下人温一壶水来,他回来在床沿坐下,披在肩头的发被那榻上人捋着梳开个结。
徐云承平静道:“我有一招,就是不知是否管用。”
“但说无妨。”
“如今阉人扰乱军纪,何不依照军法处之?”
“军法……杖毙么?可陛下连撤人都不情愿,更何况是把那人给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