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为客(260)
“二位爷还聊吗?若是得了空儿,可否帮小的瞧瞧那些个刺客都往哪里跑了么?小的生了对雀目,夜里瞧着野狗都像人,若是一会儿跟着野狗跑了怎么办?”
“找什么茬呢?从前常夜猎的人儿不是二爷?”季徯秩道。
“哦?侯爷怎么这清楚我夜里德行?我除了夜猎,晚上还做什么呀?”那凤眼中笑意漫出来,他向后靠了靠,被那季徯秩拿弓抵住了不叫他挨着自己。
正巧林间伏着只野犬,见一干人马乱奔,急急吠叫起来。宋诀陵直起身来,高呼一声:“哎哟!方大将军怎么在地上啊?”
“哈……”方铭笑露一口白牙,倒也不同他一般计较,仍旧咧着嘴,“二爷这眼睛好使啊!”
“眼睛不好使,但瞎子耳朵清嘛!总比有的人闭目塞听好……就只有眼珠子分黑白,眼里瞧见的东西,分明是黑的也说白,还以为自己柴立不阿。”
他骂得如此露骨,方铭又怎会听不出来?
“二爷原来也是个懂道理的啊……活命嘛!脏呀臭的,都是放在手上的活,抛不了,没办法!快活点儿,是干活,满腹牢骚,也是干活,怨天怨地,到最后磕头下跪时,不还是得比谁磕得响,谁跪的快?嚼着人给的肥肉,又要骂这肉来路不清白,太清高!我干不来!”
那方铭避过棵雪松又道:“二爷啊,这般话您还是少说,今儿遇上的是我!蠢虫一个,嚼烂了也想不出别的什么。可明儿您若是碰上了什么小人,他添油加醋几分,可不得叫您锒铛入狱?”
“方大将军这肚量,这眼力见,不当宰相,可惜啊!”宋诀陵道,“这世上,道尽途穷的才这般怨天尤人嘛!”
方铭耸耸肩,道:“命呐,就这么一条,可不能拿来乱耍!这山路末将不熟,听闻二爷旧时常来此山跑马的,您领路,末将跟着!”
宋诀陵点了头。
半晌,那些个刺客不知转了方向还是怎么,竟是忽没了踪影。
雪松密,遮了视野,宋诀陵无所顾忌地往前冲,凤眸猝然一眯,他蓦地将缰绳使了死力扯住。紫章锦高嘶震山,前蹄竟是倏然悬空,呈后仰之势。
季徯秩不由得伸手环住宋诀陵的腰身,原先放空的愣劲散了。他定睛一瞧,冷汗爬上颈来——身侧竟是忘不见底的悬崖,粉身碎骨就在顷刻之间。
“侯爷抱紧了啊!莫要叫婚八作了丧七。”宋诀陵急急将马头转了,分明是千钧一发的时刻,他却是稳如神佛,还勾唇一笑,问,“侯爷,我把这绳松了,咱俩一块儿殉情好不好?”
“找错人了罢?我姓季,可不姓俞,咱俩哪来的情。”
“露水情缘怎就不算情呢?”
“听不懂。”季徯秩摇头。
那宋诀陵这头同季徯秩闹着,回身瞧人时凤眸却越过了季徯秩,直盯着后边那从林间窜出来的方铭。宋诀陵是个狗东西,一肚子坏水,不是自己这条舟上的,再怎么能干,命大抵都算不得命。
他有意不去提醒方铭,瞧着那人纵马来,等着瞧好戏,只听一声高呼,林间鸟皆被吓得往天上飞。
“吁——”那方铭喊得又重又急,还赶忙吩咐后边的兵士道,“停!都停了!!!”
宋诀陵瞧着叹口气,道:“唉!命好啊!”
季徯秩诧异地回眸,只见方铭勒马停在了悬崖边上,登时也觉心惊肉跳起来,他睨着宋诀陵:
“二爷……人命在您眼里真真是不值钱啊。”
“怎么会值钱呢?别人家的宝贝看门狗,再怎么能吠能咬,不也就是畜牲一只嘛!”
方铭身下那枣红马将几块拳头大的石头踹下崖去,那石头滚着,竟是等了许久都没听着声。他将辔绳挽紧,一小步一小步地催马退回去,待到马站稳了,他才终于得以大口喘起气来。
方铭抬眸要去确认那二人安危,却见宋诀陵好整以暇地瞧着他,眸子里带着点戏谑。
他于是笑起来——原来那人儿是故意把他往这儿引。
他太大意了,不该叫那狼崽子领路的。
“看看,跟丢了罢?”宋诀陵收回目光,又演起了满腔怨气的麻烦人儿,“多亏适才侯爷和方大将军大聊特聊!”
“您怎么不夸夸自个儿那和狗打招呼的怪癖好?”
“谁和狗打招呼了?不是方大将军吗?”
方铭拍掉身上的雪,还是笑:“二爷好似不怎么待见末将呢。”
季徯秩道:“虽是常劝人莫要因小忿,坏了大体面,可那人这般羞辱人了,方大将怎么还‘好似’呢?您也忒委婉,这般流氓,好脸色给够了就该收了,还是莫要再给他留得寸进尺的余地。”
宋诀陵也笑,道:“欸!侯爷可别挑拨离间啊!我肯定是常常念着方大将军,才会把狗认成方大将军,把方大将军认成狗啊!”
“一句话里头刀子忒多!”方铭齿如瓠犀,他眯缝着眼择路,叹一声,“面前东西两条道,走错了,便是完完全全地背道而驰,难回头!这可叫人怎么选!”
宋诀陵略微敛了些凤目,直盯着西边瞧。
那方铭笑一声,不等他二人挑,抢先道:“末将如今带了十五六人马,姑且先去西边瞧一瞧,这东边就交给二位了!”
说罢,他招手高呼,领着士卒便朝西边冲去。
那人走后,季徯秩收敛了面上笑意,道:“你分明清楚那刺客之首逃向了东边。”
宋诀陵笑起来:“侯爷,我是夜瞎子啊!那些个贼人跑去了哪儿,侯爷不比我更清楚?您既然这般的清楚,却怎么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