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为客(291)
叶九寻的声音陡然一变,哀凄将他的喉咙堵得生疼:“从前徒儿同她相似,您又何曾多看过徒儿一眼?!”
叶九寻将心里话一口气全倒了出来,蓦地清醒后只把双眸阖紧匆匆道了声抱歉,赶忙抱紧火盆夺门而去。
温默然瞧着木门被撞开又被外头的烈风猛地吹上,很快便将眸光收了回去。
斧子又抬,这会儿却是挥了个空,木柴倒下来滚落在一旁,沾上不少的炭灰。
第126章 楚春殇
叶九寻抱着炭盆从那屋子里跑出来时,被外头的一阵风打得直哆嗦。他回头,那被寒风砰地阖上的身后门却利落地将他与温隔作天涯两端。
他明白隔在他与温之间的岂止那一扇门,那几堵墙,明知不管如何这事都没有转机,可他还是忍不住要埋怨自个儿——他师父好容易提起当年事,他不挂上笑脸讨好也就罢了,怎么能乱撒气?
那桑尔吉径自打这儿来,本是着急神色,瞧见他却倏然眉开眼笑起来。
“世子大人,”她缓了几口气,道,“多亏了兰松小弟的帮忙,叫我想起了这病我在何处瞧过。”
叶九寻急急将炭盆搁下,急切道:“可有解决方子?”
“有的,只是……”那桑尔吉为难道,“只是其间有一味药名唤‘久羌’,乃蘅秦独生的药草。我试着置换了方子,却是无用,只怕是不可或缺。听闻当今蘅秦与魏局况略有缓和,大人何不试着将此事禀告贵国之君,瞧瞧事情可有转机?”
叶九寻沉默着,倏然想起这株草药为何耳熟——原来这药草乃为蘅秦贵人嫁与他乡,蘅秦送至缱都的嫁妆之中常备之物。然自当年蘅秦公主自焚后便再无蘅秦贵人前来和亲,谁甘见金枝玉叶遭人拧断摧折?
桑尔吉见他无话,便又叮嘱道:“这瘟疫极难控制,虽说用布蒙上口鼻稍有效用,却是防不胜防。若是鲜血相接,更是回天乏术,还望世子大人早做打算,配齐药草。”
叶九寻问道:“照着山上郎中配的方子,还能为他们续下多少时日?”
桑尔吉略微忖量:“最长过不了今载。”
“哦、哦这般么?”叶九寻神色恍惚,“我这就去想想方法。”
叶九寻爬到近处的山巅上待至深夜。
月辉渐淡,山风与黑夜肆意将他啃咬吞没,身后倏然伸出只手来抚摸他的面庞,他一怔——原是那大司祭。
“世子大人,您在因何发愁?为何得了方子,您却是这般的难过?”那大司祭额间璎珞晃动着动人色泽,恰如其所生的不染尘垢的一对澈眸。
“漂亮的格桑花啊,你不知我的忧愁是何等的叫人难以忍受。”叶九寻望着她的笑面,苦笑起来,“我不想叫你空空生愁。”
桑尔吉在他身旁站定,开口道:“您是觉着无望吗?”
叶九寻愁眉不展:“瞒不过您。从前我不知方子,故而能不断地忙碌,不断地为那些个受苦的人儿奔走。可是如今这方子送至面前,却无异于告诉我,如今我唯能眼睁睁地瞧着他们去死,往日忙碌皆无用。”
“总得试试。”桑尔吉牵过叶九寻的手,俯身在他手背落下轻轻一吻,“乌衡苏山神将会庇佑他的儿女。”
这山上一切为铺天盖地的白雪所遮盖,如今雪渐融,露出它黑黢黢的脊梁山骨和这场冬掩不尽的蝼蚁。
“这壑州来日的王啊,您要强壮您的臂膀,撑起这折天柱,以至于绝处逢生。山不崩,人却有生死;天无情,人却非木石。”在那四窜的风声之中,桑尔吉轻声吟,“百无禁忌,诸邪回避【1】——您要与天争,不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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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国·衡京
春和景明,问斩的日子迫在眉睫,楚冽清和易绪二人却仍行休无束。只是易绪被世人贬作妖孽,楼里也就不再放他出去接客。
楚冽清陪着他在这楼里悠哉度日,那易绪今儿蓦地扯住他的袖,问:
“王爷,今儿这天这般的好,可要随奴一道踏青去么?听闻这衡京的碧山风景甚妙,奴不瞧一遭,只怕死而有憾。”
“你这嘴里再吐出一句奴呀王爷的,本王爷可就要给你掌嘴。”
易绪挑眉笑:“不去么?”
楚冽清答道:“没有理由不去。”
“拉上阿祁一块儿?”
“别。”楚冽清应得快,后边脸微红又慢腾腾接上一句,“我忧心连累了他。”
易绪笑着点了头:“今儿非中元,咱俩这鬼啊妖的在外头晃,会不会吓着人呢?”
“到底不是会吃人的妖怪,不会惹上官司。”楚冽清有一搭没一搭地附和着。
因着楚冽清早便同易绪百般解释过自个儿不好男风,易绪换衣裳也就不刻意去避着他。
易绪是真真无所谓,那楚冽清虽自诩正人君子已久,可他如今望着易绪的那对瞳子里却藏住了不少妄念。
楚冽清平静地瞧着易绪的动作,喉结滚了滚。那易绪身量较他单薄不少,可谁料那浅而紧致的肌肉扎在腰腹反而更易滋生欲望。
说不上来的滋味早已颤在了心尖儿,楚冽清面色不改,佯装起从容。
楚冽清目光略移,忽见一刺青状纹路从易绪的后背稍稍往肩颈处冒了个头。他的心头一动,漫不经心地问:
“阿绪可是在背上刺了什么东西?”
那易绪起初敛着睫,眸子被纤长的眼睫一拢,似是一捧微凉的清露。他这会儿将那狐狸眼一抬,却推开了一摊似笑非笑的热潮,他道:
“这千景楼里规矩忒多,其中之一便是——凡赎了身不再做皮肉买卖,仍留于其中充伶人的红倌儿,必刺青于肩以彰清白已夺,这是为了和楼里的清倌儿区分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