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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为客(322)

作者: 洬忱 阅读记录

付溪落子的指顿了一顿,他笑起来:“嗐,这算什么关系匪浅?不过就是父辈交情不错,大发慈悲匀了点儿给我们这些小的。”

“薛侯爷也想称帝么?”林题语气凉薄,“魏家重姓谁都明白,大人若择的是他,从一开始便输了。”

付溪不说话,只不浓不淡地瞅着对面那人。林题缓缓抿了口凉水,随即又张嘴说:

“禾川,薛向疏他绝非明君,你选他,这局、你赢不了。”

付溪把棋子用两指从掌心夹出来,说:“大人您这么说,要造反的不是我付禾川,而是你林询旷。”

林题趴在桌上凝视着棋盘,等那付溪再次开口。

“没人说我要造反。”付溪道,“水坝我修得太累,累得脑子也转不动,在没有工夫去管缱都金笼里住着何人……总之是何人都不干我事儿!”

林题轻嗤一声:“当年你我皆处国子监,里头的簪缨世胄都捧你做天,寒门却都要在我面前低头,你总同我比,总同我争,我却浑不在意,你知道为什么吗?”

林题徐徐说:“因为我知你比不过我。”

付溪的五指略收,直挤得掌心黑子撞在一处发出脆响,他从从容容笑道:

“当年你我同窗,皆向段老递了名帖,你的被退回来了,我的却被收了……林询旷,自那时起,你才是那输家。”

“你还记着你哪里赢了我!”林题垂头哈哈笑,饱含挖苦的笑声刺进付溪耳朵里,像根针。林题笑罢又乍然正色道:“禾川,你只有这里胜过了我,可那还是因着你爹。”

“询旷,”付溪不恼,只亲昵地唤他一声,“当年我年少无知,心高气傲,这才想要同你争,同你比。可是今载我不过一个地方官儿,我要做的就是盯紧了巽兑两州,而后理水理进棺材里。棺材板一盖,够了,这就是我的一辈子了。”

二人方欲再拼唇枪舌剑,那屋门先被一小脸苍白的人推了开来。

“付大人啊!您、您去哪儿了?!那坝还有大半段没瞧完呢!”

付溪啧一声:“明儿再看!”

林题打量着那人的一身锦衣,问付溪:“这位是?”

“我副使,白家庶出的四子。”一杯凉水进肚,付溪把头略仰着,爽快地吁了口气,“叫白淳的,字水越,是个方及冠的臭小子。他前年科举中的榜,比他那塞了好些银子也没能捞到一官半职的嫡兄好个千百倍!——不过也不是说这小子年纪轻轻坐到这位置,里头真就没有一点银子功夫……嗳总之辗转到我手底下来了。”

“这般……”林题转眸看向那白淳,倏然问他道:“陛下就快跑鼎州和亲去了,你知道他要去做什么吗?”

付溪不拦着,只摇着椅子腿,吱吱呀呀。

那副使被这二人觑着,额颈皆是汗,半晌只忙不迭俯拜在地,说:“小、小的不知!——或许是要清理那姓许的禁脔么?”

“错了。”林题笑道,“他会去讨债。”

“讨债?”白淳困惑地仰起脑袋,颤颤巍巍地看向付溪。

付溪含着笑点头:“嗯讨债!”

“什么?”

林题跟上最后一步白棋,平局。

“要抄家咯,缱都八家可有福咯!”林题起身同付溪作揖,道,“缱都八家有福咯!——戏台子就快搭好了,我等着瞧节度使您粉墨登场!”

“我一个猛子扎进水里,什么登场不登场?”

“从泥水里来的天上鸟嘛,这样才够味儿!——付大人,下官没有证据,不能无故污了薛侯清白……可您要清楚,一旦您有了动作,世人就不会一辈子都逮不着您。”林题道,“至少,下官今儿雪中送炭断然不是单单为了欠季侯爷一个人情。”

“禾川,早些认了命罢!你来日纵然能踩我尸做阶,你决计赢不了徐耽之!”

那林题说罢甩袖离开,只留下一个清瘦影儿。

“好、好生猖狂!”白淳惊诧道。

付溪笑着收棋子,说:“这林询旷性子很怪,可他认准的事儿啊,到现在还一个没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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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林题对弈眨眼便是一月前发生之事了。外头刮风下雨,出不了工。付溪又下棋,只是这回他一人纵黑白两子,自个儿同自个儿争。

“派过去的人没能杀掉徐耽之。”白淳皱着眉,“被燕凭江给救下来了!”

“急什么?老子本就没想要他命,不过吓唬吓唬他罢了。”

白淳跪在地上,双膝被泥水浸泡着:“如此大好时机,何不杀他?”

“为何么?”那付溪眼底有丝寒笑,“我想告诉那徐耽之,他哪怕跑到了鼎州,想要他命的也只多不少……我要他草木皆兵,惶惶终日。”

“如今他进了烽谢营,日后恐怕再无可能动手啊!”

“水越,我啊,我想看看那徐耽之究竟有多大的能耐,凭的什么叫林询旷那般的高看。”

“可那人来日就是个大祸害。”

付溪把棋放下站起身来,绕着屋踱步,嘴上叨叨地念着,却并不叫白淳张嘴。

“水越啊,你明白么?世人如今把眼睛都安在了那谪仙徐耽之身上,觉着他能救世……可是救了魏几朝的人是老师,笑到最后的也理应是他,可这回他死了。师门里头,贺原受礼法拘束循规蹈矩,史澈又太过死板,那下了狱的许冕又顾家忘国,他们都是废人,没有一个人从老师那儿学到了真本事。”

白淳咬唇听着,却见那付溪蓦地将眼刀扎了过来,愤恨地说:

“我!唯我承了老师的野心,承了他智!可是老师看着我,眼里想的都是我爹。分明看着我,想的却是坟头长草的故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