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为客(353)
方纥将眼阖上以回避一切乖违礼数之举,喉结却在那刀鞘的挑动下情不自禁地动了动。
“俞姐姐!”栾壹在不远处朝她招手,“快些领监军大人过来,饭菜可都要凉了!”
“呿!”俞雪棠不满地收了刀,狠狠剜了他一眼,“您一辈子就指望着这么点狗运过活罢!”
***
宋诀陵见状笑笑说:“帝师请坐,不必拘谨。”
方纥方要推辞,见那宋诀陵又张嘴插话,也就不再费力去反驳。
鼎州没有女人不能同桌而食的旧俗,那方纥坐于其中,始终避不了俞雪棠毫不掩饰恨意的眸光。
“陛下此去已有十日,若是赶着些,路途该是过半……不知大人接下来有何打算?”宋诀陵请他动筷。
“需要转达他营之事,方某已全然办妥。”方纥用筷子拣了几根黄瓜丝进碗,说,“余下之事便皆需倚仗将军们了。”
宋诀陵睨着他,说:“我陪您干完这回,来日您之生死可再没人顾了?”
“这些日子,有劳宋小将军照顾。”方纥阵脚不乱。
宋诀陵挑眉不言,只笑着给他荐菜。他将面前那盘晶莹剔透的糟羊蹄给方纥推去,说:“我府里厨子这道菜做得很是纯正,大人尝尝?”
俞雪棠舔着筷尖蘸上的咸蛋黄,淡淡地说:“别忙活了,他不吃羊肉。”
宋诀陵一愣,笑眯眯地看向俞雪棠,说:“雪棠,你可有事瞒了我么?”
围一桌子吃饭的尽是熟人,那俞雪棠便也不去费力气遮掩本性,只一味地拣菜吃,并不搭理宋诀陵。
方纥也像是刻意回避着什么,温顺地垂了眸子。
宋诀陵没追问,片晌忽道:“听闻近来季侯爷要上山,您呆了那么些日子,想必也熟悉上头情况,不如前去辅佐一二?”
俞雪棠诧异地移目宋诀陵:“为何他会熟悉?”
“这话问我多不合适,雪棠你还是非礼勿听。”宋诀陵也吊她的胃口。
方纥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异动,他轻搁下筷子,拱手道:“不过一些不堪往事,若是言来,下官唯恐脏了夫人的耳。”
徐云承终于出手阻拦:“落珩,玩笑就开到这儿罢!”
这桌上经了这么几支暗箭,气氛倏地沉了下去,倒是那方纥先笑着说:
“方某正忧心来日无用,与侯爷一道上匪山一事,方某会仔细考虑考虑。”
“还是别了罢,我不放心你同况溟一道。”宋诀陵说。
方纥面上并未显露出半分难堪,只是如常地夹菜吃饭。
这宴吃得很磨人,众人默了约有少半时辰,徐云承忽而起身说:“饭已用毕许久,我二人为客,终究不好太过叨扰,这便告辞了。”
宋诀陵盯住徐云承,说:“你去哪儿?”
徐云承笑了笑:“回烽谢营去,钦裳已替我收拾好了,马车就候在外头。有劳二位替我同阿……燕凭江他说声。”
“话虽是这么说……可云承哥,你同绥淮哥的关系不过稍有缓和,只怕这般不告而别,他又要嚷嚷了。”俞雪棠蹙眉道。
“人生岂能事事如他意?他再闹,终究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徐云承转向方纥,又说,“方大人,咱们走罢?”
那徐方二人前脚刚走,这屋里人便开了口。
宋诀陵瞧着桌上似未动过的一桌好菜,说:“来日魏盛熠昏事败露,方纥这帝师,这北疆的米虫,定然会遭群起而攻之。——魏盛熠和方纥是料定了他二人乃魏旧象的薪柴,是非死不可。”
俞雪棠说:“让我杀他。”
宋诀陵点头:“随你,死了就成,不管我杀你杀他杀。”
***
宋家不好摆什么金玉翡翠山,倒重石泉花草。从前那些花呀草的都由宋诀陵她娘谢氏亲自伺候,后来他娘死后,下人虽也在上头下了不少功夫,却总也养不活。
如今至秋,宋府当中更显凋零,廊里掉的枯枝败叶总也扫不完,那些个东西被这二人踩过,咯吱咯吱地断裂开来。
“方大人,雪棠之言还望您莫要放在心头。”徐云承略微躬身,他踟蹰半晌,道,“您与雪棠她……”
方纥闻言竟难得失了笑,他说:“当年方某杀了何启恰是枢成一十年,彼时俞大将军便已成了江家党羽。有一回他要到平州跑一趟,他不知自打何启占山为王后便没人再敢走巽州山道,只莽撞地打马从那儿走,哪知能恰巧撞见杀了人的我?”
“许是觑见方某双手沾血,俞大将军发了善心,将我救了下来,又叫我从了江家。后来因着谢家玉佩,俞大将军把我辗转藏进了鼎州俞府,想好歹叫我见见家父,后来还真见着了。当年方某十八,头一回见着了家父,纵然只是远远眺望却常觉知足。”
“后来的日子都很平淡,俞大将军虽说是个粗人,却一直供着方某读书。方某觉着受之有愧,他便随了我性子,叫我当俞姑娘的书童。这一当便是好些年,朝夕相处么,人总会生贪念,方某自然逃不过。可是人么,自知之明还是得有。于是待到进京赶考,方某中了进士,便再没见过俞家人,直到后来以监军的身份进了悉宋营。”
徐云承颦眉:“雪棠她可是忘却了这般前尘?”
方纥轻笑一声:“就是因着没忘才会这般的恨,毕竟方某先前受了俞家好些恩惠,摇身一变做了白眼狼,如何能不招人恨呢?”
“适才落珩所言半虚半假,只怕还是望您能指点侯爷一二。他嘴不饶人,望您莫要怪罪。”
“不妨事。”方纥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