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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为客(356)

作者: 洬忱 阅读记录

吴虑闻言只好作罢。

栾壹清楚那烟火含义几何,此刻实在听不过去,便睡在檐上用手使劲堵住了耳朵。

那栾汜拍着他的脑袋,说:“栾壹,你别耍性子!”

吴虑走后,宋诀陵将手中茶盏倒扣,吩咐栾汜说:“去挑口好棺木罢,跟师傅说仔细了,要找块向阳的地儿。”

“吴将军的尸身……”

宋诀陵用指蹭去茶盏下边的灰,垂着凤眸说:“不捡了。”

第157章 疯癫戏

“咚————”

气震山河的鼓声惊起山鸟一片,叫那张被挂在壁上积了好些尘灰的霸王弓都打抖。

“嗳!战鼓都飘到这鼎启二州边山来了,估摸又要酣战百来回。”

一人横叼着花茎,原是枕着手歪在榻上,这会儿戴着玉韘的长指却开始发痒细颤。他见状不由得哼笑起来,叫嘴里含住的潋滟金菊晃动不止。

人艳花娇,那人儿瞧来一分不似凡夫俗子,倒更像是个雌雄莫辨的画中美郎,他抻了抻指头,置于眼前看,笑道:“我这瘾也太大,难怪当年总被阿恍你骂痴!”

他将口中那支菊取了,下榻扛起倚住墙脚的锄头,要到外头垦草松土,却见篱笆外立着个清瘦人儿。

那瘦君一袭布衣,方觑见他便急急跪身道:“谢家七十八代长孙,余孽谢今桉,今朝跪求柳弓手出山!”

“啊呀呀——当真是谢家郎君?”柳契深扫过他腰间玉佩,哂笑一声,“原来谢家除阿陵外还留了你这么个颇具姿色的大人。何不将前尘道来,叫我这闲人听听?”

方纥未抬头,只启唇。那柳契深平静地听罢,虽垂着眸子不作声,嘴角却抹上点笑。

片晌过后,他旋身看向屋里头挂着的那张画像,呢喃笑道:“阿恍啊,我终究同阿溟一般,是个不能化恨的俗人!——什么不要为你寻仇,什么不要牵挂……办不到!我可忍了好些年了,好容易盼来天赐良机,你就饶饶我!”

院中季恍亲手栽下的梧桐飘落好些枯叶,浇在院中还没泛绿的草上,叫那秋未至之地儿霎时败黄了七分。

柳契深笑了,照旧自言自语道:“纵然今儿算来我已大了你十余岁,我也当你随我一块儿老,你甭像个孩童似的同我撒娇耍顽。”

方纥瞧着柳契深不知同何物对谈,不禁喟叹一声。

倒是不奇怪。

如今世道人吃人,每个疯子身侧绕着的皆是赤|裸的悲鸣。

***

徐云承赶回烽谢营之际,那营外还停着悉宋营的马,想必是悉宋营安插此地的函使已前来通过了信。

徐云承目不斜视地打马进营,只掠过了那些个兵士古怪的神情,匆匆下马掀了杨亦信的帐,说:

“元戚,薛侯爷叛乱,你把守之地为鼎西,这会儿应速速与李家将汇合……函使已至,为何营中依旧无甚动作?”

那杨亦信背对着他,正收刀入鞘。他爽快地将刀给搁下,含笑从手边的铜盆里拧了块温帕给他拭额角的汗,道:“阿承,路遥,你许是受累不少。”

指缝里的血被帕子掩住,他从徐云承的额面拭到颈子,上头不浅的齿痕与青紫淤痕生生刺痛了他的眸子。然他眉宇不动,大风刮过,扑面的仍是一卷灿烂少年气。

他笑得那般烂漫天真,他总是笑,想哭也笑,委屈也笑,痛苦也笑。

徐云承缓缓吁气,冷静地盯进杨亦信的眼底,说:“元戚,该出兵了。”

杨亦信伸指置于其唇前,说:“嘘——耽之,小点声!外边的人儿可都是些悍匪流氓,叫他们听着了可怎么办?”

指上腥气弥漫开来,徐云承直勾勾地盯着他:“你适才杀了人吗?”

杨亦信并不瞒他:“是。那悉宋营的函使方说完话,便被我砍了脑袋……可是这还不够可怖,你知道最可怖的是什么吗?”

“——我乃蘅秦细作!”

徐云承眼底并未笼上什么不可置信的沉沉雾霭,他听罢仅仅阖上眼眸,说:“元戚,你还年轻,回头是岸。”

杨亦信面上的笑顷刻僵在了嘴角,怒火将他的十指裹成了拳,可他半晌只是将攥紧的手松了,而后柔柔地抚上徐云承的双肩,笑道:

“耽之你真是温柔!——你凭的什么替我决定何方为岸呢?”

“杨老将军为杀秦贼而死,你却要认贼作父么?”徐云承终于厉声质问,骨节被他攥得咔嚓作响。

杨亦信只托着把椅子过来要他坐,温温道:“你那病需得静养,跑马吹风又晒日的,太不好!你快快歇着。”

徐云承由着他搀坐下,语调也如常,像是往昔对谈:“元戚,你何苦放好好的北疆大将军不做,偏要当一逆贼?”

“逆贼吗?在你眼底,今夕之我为逆贼吗?”杨亦信苦笑起来。

徐云承没吭声,方要张口那杨亦信又作要他噤声状,笑着说:“诸如迷途知返云云,可别再说了,再说我铁定要害疯病。”

“我爹杨延……”杨亦信摁住了徐云承肩上有些扎人的骨头,他顿了顿,似是在吞吐什么极尽痛苦之语,“当年的翎州五将之一啊……碎水清刃的杨延!二十余年的戎马生涯竟了断于魏之人剑下!”

“千里狼烟,他以一当十终难抵背后暗箭。凭什么呢,凭什么他为国出征却要死于权斗之争,凭什么他一片丹心换来的是家破人亡?!耽之,没道理,实在没道理……我不恨魏家,难不成我还要感谢他们刀下留我一命么?”

“你觉得入魏屠城的当真只是秦兵并谢家将么?!你觉得除谢封外的北疆诸将当真就清清白白么?!你想过吗?为何蘅秦这尤重因果报应的部族会平白屠城几座?为何当年除了东边支援的薛家军,宋李二家皆是死伤惨重?为何谢封生不见人,死不见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