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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为客(399)

作者: 洬忱 阅读记录

“说不上。”方铭道,“当年恰巧相遇,得了那位恩惠,为了报恩跟了那位,谁知一晃眼便到了今朝。”

“哪有什么一晃眼,亏的是您心宽。”

仨人一块儿走到庚辰大街,方铭忽而勒马请辞,要向着另一头的城门行去。

“您可打定主意要同薛止道开战了?”沈复念问他。

“嗯。”方铭说,“如此僵着也不是办法,不如就由末将先起个头,叫那些个薛家军尝尝南边的刀宴!”

“听那梅观真的意思,禁军之中只怕也有薛家耳目。”

“这倒不是要紧的,巍弘帝那会儿禁军数量太大,冗兵冗费把百姓压得够呛,故而祺运帝方即位便有意削减禁军数;后来祺运帝驾崩,太后大分禁军美羹之事败露,先皇便着手削弱禁军。如今禁军配置完备如初的,不过末将与许小将军手中那支罢了……哦!还有一支格外精良的。”

“哪儿去了呢?”

“给季侯爷带去稷州了!”

“好事啊!”

“好事儿?”方铭搓了搓自个儿冒青茬的下巴,“今朝可没人守城了啊。”

“这城至多能守多久?”沈复念宕开一笔。

“谁知道呢?尽人事,听天命罢!”

“三日呢,三日可行么?”

方铭挑起粗眉,道:“三日?人头七都要算七日,沈大人就这么屁大点志向?”

“沈某志向还没屁大。”沈复念说,“这日子是徐耽之定下的……哦,你不一定瞧得上文人。”

“末将倒没这般偏见。”方铭道,“先皇当年把徐耽之从平州拉到京城,转眼又带去了北疆,只怕也有其道理,似是离手不得……如今你们听那徐耽之的号令,倒也不足为奇。”

街上嘈杂,二人再走了一阵便互相听不清话语。

那沈复念与方铭的方向本恰巧是正对着的两端,可他死乞白赖地偏要送佛送到西。他似乎一点儿也没意识到,若是没有他沈复念,方铭便可一身轻地坐上马去,舒舒坦坦地奔去城门前。

方铭人真真大度,坦然接受了这麻烦事儿,还谢沈复念给他送行。

“对了,我平日里惯常晚归的,您夜里也总巡街,为何我俩从没碰着呢?”沈复念蓦地仰头问他。

方纥纵然知晓沈复念眼睛瞧不大清东西,可垂眸时还是被他那双与沈长思七八分相似的双眸给唬住了,片晌才讪讪道:

“哦,这就得怪末将了!”

“怎么说?”

“自打您回缱都后,在下总避着您走!”

“这又是怎么?”沈复念疑惑道。

“不瞒您说,末将与常安侯他有段交情。他当年任职缱都,屡受先皇刁难,末将同其以友相称,却回回袖手旁观,不免觉着无地自容……如今单是瞧您都恨不得刨洞自埋!”

“人生在世,谁无苦衷?”沈复念连连摆手,“待战事消迩,且由我做东,叫你二人痛痛快快地吃回酒,把这心结给解了!”

“您可千万不能食言!”方铭笑起来。

“谁会食言呢,沈某可是个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真君子。”那半瞎子也是一笑。

***

方铭走后,沈复念由轩永陪着回府。

他眼睛坏了,啥也看不清,还当自己片叶不沾身。可是过耳呼号是何等的撕心裂肺,他如何能置若罔闻?

他听见了担夫与商贩的争吵,听见倌人与老鸨的争执,听见护院与跑堂的争论。

他垂头捡拾脱手的折扇,却在府庙外听闻里头烧香叩拜者,擎几柱高香,哀呼:“魏家已至强弩之末,草菅人命者当受判官夺命,今朝便为其受天罚之日!”

踱步茶馆之外,又听闻青衣褴衫者,焚万卷魏史,高声:“魏耽于一姓昏人,视才子学士为粪土,捧无知蠢虫为金玉,已至潜龙勿用,举世混浊,今日便为有识之士改天换地之时!”

沈复念从前办事,仗着脑子灵光,十中有九稳操胜券,还真真是鲜少品尝败北滋味。

可当他和轩永穿过这算不得长的大街时,他忽而觉得他恐怕要食言了。

守住这缱都三日谈何容易,外有薛家并温贺二将率领那刀枪不入的寒山阜叶营,内有百家各执一词,渴求开关迎新君的千千万万。

他凭什么守住缱都城门呢?

听这声势,那门大抵最迟明早便会开。

***

缱都门外,薛止道正催人砍木排兵。他略抬眼睫瞟向城门上伸着老指,骂骂咧咧的一众老臣,只是无奈地摇起头来。

“都说魏年富者最能顶天立地,如今打眼望去,不怕死的竟皆是与韩老同辈者。”

“那可不么?”韩释道,“我们当年寒门敢拿石子砸高门,高门若真犯了错还得低头认错,一个愿打,一个不愿挨也不得不挨。可如今高门贵子无异于踩在寒门的脑袋上走,寒门官要想往上爬,首先学的就是如何摆奴颜,如何折媚骨。至今朝,世家公子脊背松直,寒门臣子却是个个弯若芭蕉弧。他们连权都怕,哪会不怕死?”

贺渐自棵老树后头走出来,说:“你无论如何也改不了逆贼的名号,何必说这般惺惺作态的话语?”

薛止道哂笑时,面上年岁增长带来的浅淡风纹会略微加深,更衬得他慈眉善目,此刻便是这般。

他没为之动怒,或者说那话根本不能叫他动怒。他只拱手向贺渐,说:“缱都城中由魏盛熠饲养了不少精兵悍将,此番恐怕有劳贺大将军和温大将军二位了。”

贺渐听罢恶狠狠地抬靴踹在树干上,叫抖落的雪压得银甲更冰寒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