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为客(409)
徐云承瞳子遽然缩起,一个着急竟叫喉间血给呛着了。他不敢贸然放过此机会,直叫眸子憋得通红一片,忙忙沙哑着嗓说:“他放了苌燕营?!——咳、咳!你快……薛止道根本无心称帝,大局将定,你们快快想法子稳住江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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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茫黑夜里,那重伤未愈的江临言驱马直行。暴雨泼了他一身,独有他朝山嘶吼。
回音与雷鸣险些震碎他的耳,天公掉了眼泪,他也红了眼。
他游历四疆多少年,却单单留了几人进眼,谁能料到他就是那么一阖眼,再睁眼时眼中已有三人熄了生火,遁入了地府幽光。
吴纪、沈长思、柳契深。
这三个念完不过一瞬的名字,来日见着便只剩了墓碑。
他稍敛目,想到探子同林题汇报北疆局况,说的却是薛止道过河拆桥,要燕家拦住秦兵,北疆局势或有好转之意,他江临言称帝兴许近在眼前。
江临言忽而又想不通他缘何要作先太子的儿子,又凭什么要他踩着手足、爱徒和结拜兄弟的尸身当皇帝。
山道没融的冰伴着雨水,叫马前蹄一滑,狠狠将他摔了下去。他仰躺大雨之中,只用剑撑地,痛心拔脑地跪坐起身。
暴雨倾盆而下,他抓住一点琐碎,怨恨地念叨个没完没了:“长思啊,谁叫你胡乱同坎州山神起誓的呢?你糊涂——!你真是糊涂!”
他伸手悲哀地捂住面庞:“回来吧,你们都回来吧……”
没人回应,他便在雨中长跪不起。
约莫半柱香|工夫,有一驾马车驶来,堪堪停在他身侧。那里头的素衣文臣朝他伸了只糙手,说:“大人,恰好同路,天寒雨急,当心着凉,快快上来罢。”
第182章 惊城雷
那马车上坐着先帝师方纥,他搴帷良久,见江临言执拗不听劝,索性与他一道跪了出来,道:
“您若要淋雨,卑职便随了您,只盼这山路上别再来马,否则要腾出道来可不容易!”
骤雨润得树苔青青,却因天光熹微,二人眼见唯有天幕深青。
“监军怎么知道江某在这儿?”江临言神色冷淡。
“偶遇。”
江临言冷笑:“世上哪有这般多的偶遇?”
方纥不再隐瞒:“要想自坎州赴北而去,此路最近。”
江临言摇头:“监军这是要去哪儿?可是要跑缱都去凑个热闹?”
“卑职适才便言与您同路的……”方纥面上挂着浅淡笑意,“您所希求的,难不成是去缱都?”
江临言笑起来,将面上雨水囫囵抹了大半:“那便有劳方监军了。”
方纥自车上搬了个马凳子来给他踩,那江临言却是一脚跨了上去,啧声:“真要把我这江湖混子当太子伺候?”
方纥含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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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临言那匹马由与方纥随行的一马夫骑了。
这头驭车的是个七旬汉,寡言少语。那方纥又因着太顾分寸,直叫这车厢内头如同这山间黎明般静默。
那江临言拧衣挤水时忽而问:“你知晓前阵子,季侯爷问我什么吗?
“愿闻其详。”
江临言甩着手上雨水,说:“他问我,为何江党中会有你的名字……我没回答,他猜着,说是否是因着斩断你,亦是其中一步。”
“侯爷果真敏锐。”方纥面色不改,只给江临言递去条干燥帕子,“冬雨最是伤骨,大人多少擦擦身子。从平州到坎州可不是段小路,您来到这儿,路上免不得辛苦。”
“辛苦也没有用啊……”江临言歪在车座上头,那用来擦身子的帕子被他叠作细细一条盖在了眼上。
方纥没再于劝他保重身体上下功夫,只问他:“大人今儿往哪儿去呢?是要回鼎西,还是要去那孤立无援的鼎东?”
江临言并不应答,只支起身子,自顾问:“阿虑可知晓阿纪身死之事了?”
方纥摇头:“已然瞒住好些日子了,怕是不就便要到了极限。吴大将军昔日练罢的兵此刻由俞夫人与燕小将军二人分领,吴长史还以为是其兄长今儿随同悉宋营一道跨了边关。——如今悉宋营主力赴北,薛家金月营尽数下缱都,吴长史与栾壹一面苦守鼎东罅隙,一面防备东敌西进,可谓是焦头烂额。幸而今有苌燕营相助,局势略有好转。”
“纵然您与江某皆要走北,可是鼎州那么大,您总不会像只无头苍蝇似的走哪儿算哪儿罢?”江临言听罢顺嘴问。
方纥低头一笑,面上风痕略微舒展开来:“卑职要去鼎东。”
“噢!那咱们还真是同道。”江临言说。
方纥没问他缘何不去那留有师门俩牵挂的鼎西,只平静地敛了眸子,说:“这敢情好,那咱们路上也可思量思量,方某这前朝恶臣的处置法子。”
江临言笑了一声:“监军是想在缱都死还是鼎州呢?”
“缱都罢,总得在百姓眼前走个过场,否则这世间这么多浓烈的恨,都快叫他们淡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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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巽州
“大人!”陇西道节度副使白淳着急忙慌地从外头跑进来,“那稷州侯爷季况溟携了三万人马直奔缱都,今儿路途已然过半!!!”
“你快些给老子稳下来!”付溪正坐在个板凳上盯坝,“我不是早同你说过季徯秩定然会出手的么,你乱嚷什么?”
白淳羞惭地垂头,那付溪却将视线投向入水诸工,眼底蹙意已然喷薄,他呢喃:“怎么会呢?”
白淳沿其眸光侧目,原是堤坝叫上游流下来的冰棱击破,他不通水治坝修,只叹天公阴晴不定,可付溪却觉着此事不该怪罪天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