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君为客(9)

作者: 洬忱 阅读记录

今儿碰上了他,算这官爷倒了大霉。

那官爷认出来人,不敢再豪横,只连滚带爬地跪着迭声谢罪。

“阿焺,消消火气儿,莫要惊扰了楼里的姐姐。”季徯秩虚虚扶住那险些往地上跌去的姐儿,又展臂将许未焺给揽了过来,他饶有兴致地看向那飘洒玉瓣的台子,说,“那位姐姐歌喉真真是好!”

“我训狗,你听歌儿!”许未焺怒气冲冲,“究竟哪个王八羔子设宴往勾栏里设!”

“纨绔嘛,这样才够味儿!”季徯秩绕到后头去牵木在原地的二皇子魏盛熠,又说,“你想叫这些个世家败笔平日里头寻花问柳,这会儿却拉你到茶楼里清谈?可不是人人皆是阿戟那玉公子。”

许未焺火气还没褪,接道:“提到那狗屁的笑面夜叉我就来气。”

二人所言之人,乃长公主嫡子喻戟,今日这席他也该来,却被其以身子不适推了,说白不过是不乐意叫自个儿染上个逛青楼的泥点子。

跑堂的看准厢房,正要替这仨贵人掀帘,却被季徯秩抬手给拦了。季徯秩迟迟不收手,只静静站在外头,听内里吩呶。

“恁听说没,那余孽今儿也要来!”

“嗳,晦气!凭啥同我们一桌!”

“听是鬈发褐眼的,岂不是同我前些日子打的野狗一个模样?啧若非今日能见那小侯爷,老子早钻楚馆玩去了!”

那魏盛熠垂下一对棠梨眸子,只忙用手攥住了束起的鬈发,焦急地捋了起来。

他怎么可能捋得直?

季徯秩将身子略斜了过去,轻声细语:“你这是干甚?鬈发多漂亮呐。”

魏盛熠眼里盛着泪,连连把睫垂了不给他俩瞧。他听话,很快便松了手,哪知恍惚之间却听得耳畔一道嘶哑女声。

“熠儿,娘先行一步,你、你莫要叫娘等太久……”

枢成一十六年,蘅秦降书送至京城之日,他娘于冷宫之中自焚而亡,原是想将他一并带了去的,哪知却留了他匍匐于世。

俄顷那女人的声音散了去,魏盛熠通身抖如筛糠,又听耳边嘈杂。

“余孽!”

“残渣!”

“狗杂种!”

皮肉血骨不可复位,一纸和约岂能凌驾于万人性命之上?魏百姓的满腔怒火化作书墨千尺,讽言万句,将他寸寸凌迟。

太吵太吵,于是魏盛熠难耐地蹲下去蜷缩了身子。都说北境儿郎个个如狼如虎,他却好似隐鼠合该窥不得一丝光,栗栗危惧,望不见来日。

许未焺往他背上一锤,终于叫他清醒过来。

可刹那清醒又有何用,他一日含着蘅秦血便是一日不得解脱。

季徯秩自袖间取了块香帕替魏盛熠抹汗,说:“阿焺,你且带着盛熠先行回宫罢,皇上今儿为的是叫我认人,倒也不是非要叫你二位费心陪着。”

许未焺早已被厢中人话语作弄得黑了脸,听罢牵住魏盛熠便朝外头走。

***

厢中正至酣边,那些个戏蝶游蜂甫一觑见季徯秩,便堆出个满面春风。

季徯秩姿容一等,又备受皇恩,自成了这缱都人人渴慕巴结的新贵。

金玉翡翠荡着便朝他拥来,他躲不及,只叫那些公子身上容臭把他熏得险些晕了,想着怕是御苑里头养的孔雀都没他们这般招摇。

起初他端着和气,由着他们胡来,叫这些乌衣子弟真把他当作了个骨头软的,谁料真要巴结起来,却是个挑剔的事儿精。

献宝的被季徯秩推开说“在下回去还要同佛爷作揖,这般俗物进府恐叫佛爷震怒”;献诗的又被其自揉前关,轻轻哼了声“字儿瞧多了好晕”。

这些个公子也没了法子,只能蔫了吧唧回了座,把斟酒的姐儿揽来把褪了鞋,耍起了金莲盏。

季徯秩当没瞧见,还笑着吃酒,半晌听得珠帘外头一人嗓音低沉,轻飘飘扔进来句:

“来迟。”

厢房里边又闹起来,那些个纨绔欢喜迎上去,道:

“嗳!这算什么,二爷您快些往里边坐!”

季徯秩听他嗓音觉着熟悉,片晌总算认出那人是昨夜车舆中轻狂的宋诀陵,于是掀起眼皮懒懒瞧了眼。

来者乌发如云,剑眉凤目,眼头鼻尖唇角皆是锋锐,然季徯秩一眼瞥去却没瞧见刀锋,原是因着满身寒气被他那上挑嘴角一举勾了个尽。

他并未多言,举手投足却已透了不少飞扬跋扈。

哦,原是把钝刀。

原来把那大漠硬骨镇北大将军的儿子放在这黄金堆里养,也是难逃庸碌。

好可惜。

季徯秩自顾想着。

这席间空位尤其多,那人偏拣了季徯秩身畔的位子,点了季徯秩左侧那位锦衣起来,说:

“让让。”

那纨绔心下怨恼,却也不敢实打实地招惹宋诀陵,唯有不情不愿地把屁股往一旁挪了挪。

然那宋诀陵不请自来,虽总与季徯秩磨肩,到底没主动朝他问候一声,头回视线相撞说了声“呦”。

宋诀陵在席间坐下,只把背一软,整个身子便好似融成摊水,歪在了氍毹上头。他慵懒地以手支颐,矜贵的凤眸半阖着,竟较在座那些个搂着娇女的还更风流三分。

一公子见宋诀陵有气无力,揶揄道:“二爷,怎么一脸疲态,昨夜又偷香了不成?”

宋诀陵瞟他一眼,口吻寡薄:“我爹都没管这么宽,你问什么?”

那开口的纨绔脸上没光,倒也不敢回嘴,只好悻悻噤了声。

季徯秩侧目,自他腰间玉佩看至如画眉眼,正要移目,那宋诀陵却乜斜了眼瞧过来,恰巧同季徯秩撞上。季徯秩也不躲,只冲他笑着点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