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崽崽和他的怪物监护人(6)
因为怕干粮不够吃,柏微言与柏家和都只在饿极了时才吃上几口,这样一来,对时间的感知也愈发迟钝。
不知过了多久,柏家和停下了车。
在车椅里昏昏欲睡的小孩一激灵,猛地清醒过来。
舅舅是饿了吗?
柏微言揉着眼睛想。
“嘎吱——”
刺耳的开门声却打破了小孩的猜测。
“舅舅,我们到了吗?”他问。
柏家和答:“到了,下来吧。”
柏微言打开车门裹着棉衣笨拙地爬下车。
小孩迈着小短腿走向柏家和,耳尖地听到一句小声嘀咕,“还真像我姐说的一直沿着大路走就行了……”
柏微言眨了眨水汪汪的黑眼睛,仰头沿着柏家和的视线看去。
然后,小孩呆呆地张大了嘴巴。
好高、好漂亮。
高耸入云的白塔沉默地矗立在平坦的原野之上,像一柄刺破苍穹的利剑,又像一道连通天地的光柱。站在塔下,一种油然而生的渺小之感便从心底冒出,顾盼周围,洁白无瑕的塔身与纷扬大雪相映生辉,让人恍惚间失言,只能仰望这不似凡物的鬼斧神工。
它是如此耀眼,如此雄伟,柏微言甚至不明白自己刚才为什么会忽视它。
一阵寒风吹来,柏微言小小的身子打了个寒战,小孩也因此迅速回神。
似乎是对自己方才的失态很是不满,柏微言小脸板板起来,但摇晃的大尾巴和晶亮的眼眸却泄露了情绪:“舅舅,这是什么?”
“不知道。”柏家和坦诚道:“我也是第一次来这里。”
“哦。”小孩有点失望,毛耳朵趴趴下来。
他拽拽身上的棉衣,有点茫然地问:“我们要在这里等吗?还是进塔里呢?”
可是怎么进塔里呢?
柏微言观察过了,这座高塔的塔身雪白,严丝合缝,完全看不出入口在哪里。
柏家和沉默着,嘴唇翕动,却没发出声音。
小孩等了又等,始终不见舅舅开口,忍不住不解地扭头望去。
对上那双乌溜清透的眸,柏家和更是难以开口。
风厉雪冷,洁白高塔之下,舅甥二人无声对视。
寒风愈发大了,柏微言乌软的额发被风吹起,露出嫩生生的额头和额心处那道银色的云纹竖痕。
柏家和的不忍忽地淡了。
小孩雪白柔软的毛耳朵毛尾巴、在某种角度下闪着锐光的漆黑指甲突然变得存在感十足。
已经走了九十九步,只差最后一步了,他难道要就这样放弃吗?
家里所有的汽油都带出来了,甚至还有些是借的。
这一次放弃了,再想将柏微言送到这么远的地方就难了。
村中人的窃窃私语、儿子喊饿的模样、妻子叹息的语调……
它们沉沉地压在柏家和肩头,将他所有的迟疑与不忍碾碎。
就这样吧。
谁让他是一个小怪物呢。
要怪就怪这世道吧。
柏家和别开眼,声音跟往常无异地说道:“微言,你先待在这里等我。这塔太大了,我开车绕着它走一圈,看看周围有没有你爸爸妈妈的痕迹。”
柏微言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他不要我了。
小孩无比确信地在心底小声自语。
那双乌亮的圆眼睛微不可察地黯淡了些,变得湿漉漉起来。
我没有家了。
……虽然,那本来就不是我的家。
柏微言低头,闷闷地应了一声:“好,舅舅。”
“再见。”
……不会再见了。
他彻底地失去了他最后的亲人。
柏家和始终不敢将视线落到小孩身上:“嗯,再见。”
他坐进车里,关门之前蓦地想起一事,忙探身从车后座取来装干粮的袋子。
他倒出一半,把剩下一半递给柏微言:“这塔太大了,我可能要很久才能回来,你拿着吃吧,别饿着。”
“谢谢舅舅。”小孩迟疑了一下,然后才接过袋子。
“微言,再见。”柏家和说完,怕自己反悔似的,连忙关紧车门开车离去。
沉闷粗重的声响远去,柏微言没有去看那车是什么时候调头离塔的,只是紧紧握着干粮袋和身上那件被他当成被子的棉衣。
直到两只小手冻得通红,他才僵硬地把干粮袋放在雪地上,再把棉衣用力抖抖。坐住棉衣一角后,小孩将干粮袋抱在怀里,而后把自己用棉衣团团裹住。
风声呼啸,雪花飘摇,耸入云霄的白塔旁,一个圆滚滚的小团子瑟瑟发抖,仿若一只失去庇护的被抛弃幼兽。
第04章
风寒冰冽,皑皑白雪飘覆千里,天地与远山俱是银装素裹,恍若尽情泼洒而成的画卷,晶莹剔透却不失清新淡雅。
但在高塔边蜷缩成圆球球的柏微言却实在抽不出心力去赞叹、去欣赏这纯白一片的天地了。
好冷呀。
小家伙发出低低的呜咽声,像一只受伤的毛茸茸小狗崽,无依无靠,只得独自舔舐伤口。
冬日寒冷,小孩早上起来就已经把自己裹成了一只胖粽子,现在又缩在一直充当被子的大棉衣中,雪白蓬松的大尾巴也盖在身上,试图挽留逐渐消逝的热量。
可是,没有用。
不曾停歇的寒风长久地吹拂着,寒意一点点渗透棉衣,细细密密地轻刺小孩薄软柔嫩的肌肤。
慢慢地,柏微言的意识开始模糊。
不行,再这样下去,我会死在这里的。
求生的本能战胜了一切,柏微言踉踉跄跄地站起来,装着干粮的袋子掉在雪地上。寒风席卷,迅速带走了上面被小孩抱在怀里时染上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