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香抬头,人却没有起身。
小姑娘眼里盈着两汪清泪,哽咽道:“承先生的恩情,兰香才有机会留在宫里伺候,这是过去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兰香出身卑微,少时就被流落在各处遭人买卖,辗转几次,早就尝遍世间人情冷暖的滋味,方知活着不容易。人的性命呐,比草根还不如,可草只要有着根尚且顽强求生,可人呢……先生,活着才有机会。”
她吞着哽咽:“先生,兰香感激您,此生都想您好好地活着,想跟在先生身边伺候一辈子。皇上……待您不同,兰香求您万事为自己着想,为自己的身子着想,无论何时何地,都要好好地活下去。”
兰香磕了几个头:“求您了,求您了。”
唐青握上兰香胳膊的手指微微攥紧:“起来说话。”
他深深平缓气息,见状,兰香忙将他扶回榻上坐好。
“先生,我立刻差人去找医官来。”
唐青摇头,待呼吸平缓后,才开口:“无甚大碍。”
心知自己被打入天牢的消息让对方担惊受怕,他徐徐一叹,说道:“下次莫要这样了,你方才所言,却有道理,我在牢里其实已经仔细想过。”
小姑娘都明白的道理,他何尝没想过?
兰香喜极而泣:“先生当真……”
唐青无奈一笑:“放心吧,我心里自当有数。”
望着兰香仍悬挂泪水的眼睫,他左右张望,怜惜道:“找块帕子,把泪水擦擦,不然让人瞧见了还以为我欺负了你。”
兰香脸微红,轻声辩解:“先生那么好,就跟九天上下来的神仙一样,才不会欺负兰香。”
唐青微微摇头:“我可做不了什么神仙。”
神仙活得逍遥自在,他既无法救人,更是寸步难行,自身难保,甚至险些丢了性命,哪个神仙会像他这般落魄狼狈。
自来到邺朝,除了在梁王府走动以外,唐青总是孤身一人。
兰香嘴上虽然说是承了恩情跟在他身边伺候,但受过现代教育的唐青并未将这年仅十几岁,且体贴懂事的小姑娘当成奴婢看待。
他道:“兰香,如有一日你不在我身边,也该自己努力地活着,若非到了不得已地步,人始终都是独立的个体,没有谁能照顾谁一辈子。”
兰香固执道:“我就跟在先生身边,哪里都不去。”
唐青笑笑:“还是太年轻啊,我连自个儿都顾及不暇。”
安抚过兰香,他躺回床榻继续闭目休息。
思路变通后,唐青琢磨着,开始为自己寻找另一条路了。
至少不能再如过去那样得过且过随水而漂,他不但要学会自保,更想为身边的人做点什么。
最起码,让大家都过得顺心如意,知道他们都还好,不管能否见面,或分隔两地,人只要在这世间,心里总留了份念想。
药效一起,唐青此觉迷迷糊糊地睡至晌午。
午时方过,医官入殿替他把脉诊治,唐青全程配合,末了,还让兰香从医官出殿。
不久,兰香迈着轻快的步行返回,双手端着托盘,盘子上盛碗黑漆漆的药药汤和稀粥。
兰香道:“先生先喝点粥,过后再服药。”
唐青毫无异议,一碗稀粥见底,瞥见兰香嗔笑。
兰香道:“先生总算有病患的自觉,愿意好好休养,配合吃药进食调理了。”
唐青摇摇头:“过去我只是心里记挂着别的事,心里悬着东西,做什么都不得劲,并非不愿休养调理。”
他一忖:“兰香,如今你可以在潇湘殿附近走动,能否替我留意,若有人私下闲谈起梁王府的事情……”
兰香道:“先生请放心,兰香定会寻着机会打探消息。”
唐青唇角微弯,如今他寸步难行,再没得帝王召见前,唯有先抓紧时间养病了。
**
春末,正值各州农忙春耕。
除了幽、涑二州需要支援,与涿州比邻的襄州,情况亦是不容乐观。
襄州受地势影响,可耕种的农地有限,今年开春以后,更因雨水不绝,不少种下的田地皆被淹没。
襄州与涿州地势相仿,而从涿州递来的折子里……
萧隽忽然想起一事,沉道:“李显义。”
李显义连忙上前:“陛下。”
萧隽:“唐青身子如何。”
李显义道:“已差了太医刘执去诊治,理应调养妥当。”
萧隽:“召他过来。”
李显义立刻着人去办此事。
*
约莫一刻,唐青跟着引路的宫人来到颐心殿。
途中赶得急,他平复急喘的气息,稍微整理仪容后,在李显义的目光催促下,抬步迎入殿内。
“草民参见皇上。”
急忙被招来面圣,唐青并未更换衣物。
此时着了一身养病穿的素色斓衣,腰间连个环佩玉饰都没有。
饶是如此,愈发素净的仪态愈显出他的淡雅风骨。
萧隽目光动了动:“抬起头来。”
待那双潋滟的眸子抬起,即刻让人感到一阵春风化雨般的舒适从容。
萧隽:“赐座。”
唐青:“草民谢过皇上。”
李显义笑着领他坐下,退至一边。
唐青不知皇帝召他入殿的用意,既来之则安之,想明白后,唯有坦然处之,耐心等待机会。
萧隽以眼神示意,在一旁伺候的李显义连忙拿起御案上的图纸,递给唐青。
正是唐青去年在梁王府画的水车图稿。
萧隽道:“此图出自你手。”
唐青神情一缓:“回皇上,正是。”
想着皇帝也不会平白无故地让他看图纸,揣摩出几分圣意后,他主动开口介绍图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