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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且吉兮(19)

作者:威威猫七 阅读记录

周安吉听得出来,这是阿乐为了迁就他,专门把这个词汇说成了几个字正腔圆的汉字。

他在很稀少且偶然的时候,听过苏和额乐对敖都、还有之前给自己诊治的医生说过蒙语。

语速比说汉语更快些,好像也要比说汉语时更自信些。

像一阵荒野里吹过来的风,又像是草原上空自由的云。

“这是马头琴的蒙语吗?”他问。

苏和额乐没再继续说话,只是满意地点了点头,似乎在赞扬周安吉是个很聪明的学生。

两人之间默契地安静下来。

周安吉能预感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有意识地把自己的思绪放空,甚至想把自己这个人的存在都抹得很轻很轻,生怕会打扰了这一幕。

他微微收紧了手臂,裹住了膝盖,连衣物摩擦发出的沙沙声都被他有意地按捺住了。

呼吸也跟着放缓。

他与周围万物都同时笼罩于一片荒诞的静寂。

此时,无一人过往的蒙古包中响起了一阵柔和又深沉的音色,只轻轻一声就轻易牵动了周安吉的心脏与血脉。

而表现于眼前的,仅仅只是微微扇动的潮湿眼睫,和凝望着苏和额乐按弦手指的莹莹目光。

正当他的眼神随着手指在琴弦上滑动时,耳边忽地传来了一阵低吟。

是一连串他听不懂的话,周安吉知道,苏和额乐唱的是蒙古语。

这些蒙语听起来像是瞬间把他召回了千百年前,在那个遥远的朝代,从一统天下的君王口中说一句,便会引得万民朝拜。

苏和额乐如今说的,是亘古通今的语言。

周安吉仿佛经历了一场横跨历史长河的旅行,在苏和额乐的歌声中,他看到了神秘又晦涩的遥远时代,听到了铁骑踏破欧罗巴大陆的声音。

时间在此刻消弥,《鸿雁》的尾音犹如一根细丝,轻飘飘地连接起两个时代。

空旷又悠远。

“灰色的烟雾模糊了遥远的星座,眼前的一切失去了历史和名字。”

“世界上只是一些影影绰绰的温柔,人还是原来的人,河还是原来的河。”

苏和额乐的最后一个音调落下,周安吉脑海中忽然响起了刚刚阿乐给他念的这首诗。

他的眼前事物渐渐模糊成了一个个圆形斑点,阿乐和马头琴存在于他的视觉中央,眨眼间便融为了一体。

苏和额乐没问他怎么掉了眼泪。

周安吉也没告诉对方,刚刚听他唱《鸿雁》时,自己心脏漏掉的那一拍。

果然,没人能抵抗得了这些影影绰绰的温柔。

周安吉想。

--

时间快步溜走半月有余,周安吉的腿伤好得差不多了。

这天晚上两人吃饭时,苏和额乐不经意地问了句,什么时候离开?

周安吉拿筷子的手微微一愣:“你是在赶我吗?”

紧接着声音骤然变得很小很小:“可你明明说过,还要带我去拍星空的。”

然而苏和额乐还是听见了:“拍不到就不走吗?”

声音像往常一样沉沉地从喉咙里倾泻出来,似乎听不出什么异样情绪。

“来的时候是这么打算的。”周安吉诚实地说。

他扒拉了一口菜进嘴,心不在焉地嚼着,眼神闪躲地越过碗沿去瞧苏和额乐的表情。

对方还是和往常一样。

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着肉,塞得嘴都鼓起来。

周安吉知道,放羊是一件很累的体力活。

尤其是牧羊人需要一大清早出发,傍晚才能到家时,他们的午餐就只能靠一些干粮和水,在草原深处解决。

所以他和苏和额乐的晚餐总是很丰盛。

蒙古族人乐于用这种生活习惯来犒劳自己。

此时阿乐并没有再说话了,也没把刚刚那个没得到答案的问题继续深入下去。

直到入夜后,周安吉才后知后觉地理解到,苏和额乐口中的“离开”,是想问他什么时候离开他的蒙古包,而不是什么时候离开内蒙古。

跟他能不能拍到星空一点关系都没有。

免费住在这里,吃他的、用他的,现在自己腿伤也好了。

好像是没有再继续打扰他的理由了。

周安吉想。

因此,他把苏和额乐这句不经意的话理解为了“不动声色地下逐客令”。

可他心里还是免不了有些莫名难过。

与苏和额乐住在一起的这十多天,他每天都沉浸在一种无欲无求的悠然快活中。

好像刚刚才体会到一点点草原给予他的包容,竟然就到要说再见的时候了。

此时的周安吉已经可以感知得到,自己心中的这份隐痛,一方面是来自于离开纯粹蒙古族生活的不舍,而更多的另一方面,是来自于前不久那份停顿一拍的心跳——

来自于苏和额乐本人。

在那天之后,周安吉曾欲盖弥彰地没有分出心神去思索任何从科学或者医学意义上描述的,关于心脏漏跳的原因——

他不想被满屏关于“猝死”的尴尬解释看花了眼。

或许漏跳的那拍仅仅只是出于他的幻觉。

但周安吉却实实在在地知道,这份幻觉真实发生的原因。

甚至不需要绞尽脑汁去想。

而此时,时间过了凌晨。

苏和额乐已经发出象征优质睡眠的平稳呼吸,而周安吉却把自己埋在温暖的羊绒被里,蜷起双腿让被子把他一整个人都完全盖住。

呼吸温热却又不畅快。

他用手机搜索软件查好了从这里去镇上的路线,并且预订了镇子上的旅店。

为了避免上次没有信号的情况再次发生,他还专门截好了图存在手机相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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