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且吉兮(38)
几乎是在一瞬间,周安吉瞧见面前羊儿们的眼神由对他的那种警惕变成了一种亮晶晶的灵动。
“啊西——”苏和额乐又叫了一声。
于是羊群开始有序地往外冲,一只接一只,扬起脚边的一阵沙土和羊群的腥臊味道,猛地灌进周安吉的鼻腔。
他抬起手臂捂住口鼻,还是被呛得猛咳了几下。
阿乐还在一旁看笑话似的盯着他,似有若无地投过来几声哧笑,混进羊的叫声里。
等羊全都跑出来完了,周安吉才拍了拍身上的沙土,向阿乐走过去,轻轻用手肘碰了碰他的:“你别笑。”
“好好。”苏和额乐眯着眼一口应下,抬手去捏了捏对方的脸蛋,才转过身,往马厩的方向去牵敖都出来。
阿乐制造于他右脸的温热和钝痛还未消散,周安吉愣在原地,抬手摸了两下自己软乎乎的右脸,抬头看见对方留给他的一个背影。
心脏不由得猛跳了一秒,似乎要隔着一层血肉蹦出胸口。
周安吉的右手从脸颊慢慢滑落到胸口的位置,张开五指按住了那阵突突的跳动。
狼牙项链被他收进了内衫的口袋里,正好贴近心脏的位置,此时正随着心跳“咚咚”地彰显存在感,硌得他的皮肤又一阵微痛。
为什么是“又一阵”?
“阿乐,你跟我试一试好不好?”
“就试一次。”
……
周安吉的思绪迟钝地回温,终于在这时明明白白地回想起来昨晚醉酒后的事。
马奶酒的酸甜气息已经弥散,而属于苏和额乐个人的,唇齿间的味道似乎还在他的唇边有所残留。
周安吉探出一截粉红的舌尖小心翼翼地舔舐了一下,又忍住了没再过多探寻。
像是小时候父母为了奖励他带他去吃的一顿大餐,周安吉总是会把一顿饭里最美味的部分留到最后一样。
就如同此时此刻,他在为昨晚的接吻经历感到触目惊心的同时,竟会在心里生出一丝不舍与留恋的心情。
阿乐仍是像往常一样带着他骑在敖都的马背上。
然而同样的马鞍,在这天似乎变得比之前更拥挤了些,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情绪同时蔓延在两人中间。
放牧这种自然活动在周安吉看来熟悉但又陌生。
熟悉的是他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对这个名词谙熟于心,而陌生的是,直至他25岁,才真正地体会到了这种原始且自在的生活方式。
这天天气同样很晴。
有些炫目的阳光从白云的缝隙间穿刺出来,像是一把战士的利剑。
周安吉把手伸到额头上方挡住阳光后,才能睁大眼睛看清楚眼前的景色。
一片一望无际的草色葱茏,一直延伸到了天际线。
远处有些低矮的山,颜色同样的翠绿。
山麓蜿蜒出一条细细长长的河流,河水哗哗地响,听起来清澈又动人。
天边挂着几簇体积很大的白云,而羊群此时也奔跑到了天际,白乎乎地和云朵融为一体。
敖都的速度已经降下来了。
苏和额乐扶着周安吉的手臂帮他下了马,带他走到了一处树荫下席地而坐。
“我们现在要干什么?”周安吉问。
苏和额乐对着远方的羊群昂了昂头:“让它们在这儿吃会儿草,咱俩可以休息一下。”
话毕,他从敖都的马背上解下一只水壶,递给了周安吉。
周安吉一边喝水,一边朝身旁的阿乐瞟过去。
发现他正握着手机在回复一则消息。
怎么?
不是说草原深处没有信号吗?
周安吉拿出自己的手机,一瞧,顶端果然是一把红色小叉。
于是忍不住发问:“你的手机怎么有信号?”
苏和额乐闻言,举起手机屏幕对着周安吉晃了一晃,道:“一个多小时前的消息了,可能刚刚在路上的时候接收到的。”
接着又说:“草原深处的信号很不稳定,能不能收到消息全靠运气。”
周安吉小声地“哦”了一下。
“怎么?觉得放羊无聊想玩手机?”苏和额乐回完消息,转过头来发问。
“没有。”周安吉摇头否认。
不过一天时间而已,他从来都不是个耐不住寂寞的人。
苏和额乐双手抱着膝盖,眼神悠然地望向远方的天际线:“这就是游牧民族的生活。很平淡也很普通,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神圣。”
像是在描述蒙古族人,也像是在描述自己。
然而透过这句简单的自我坦白,周安吉却忽然觉得阿乐是在下意识地与自己划清界限。
他口中的“你们”正是像自己这样在城市里呆惯了,对游牧生活一概不知的人,而苏和额乐却是始终穿行在这片草原上的牧羊少年。
差别真的很大吧。
他轻轻泄了口气,黯淡地想。
周安吉在有些失落的时候喜欢自顾自地低头抠手,苏和额乐早就了然了他这个习惯。
所以当他这时看见对方面无表情地抠着手指时,虽然心里不明白为什么阿吉会莫名其妙地难过,但还是准备逗逗他开心。
于是苏和额乐站起身来猛地往前一扑,便抓住了那只正在吃草的,他心爱的小羊羔,抱起来走到周安吉跟前,骄傲的表情像是在炫耀:看我养的羊多可爱!
周安吉果然笑了,他伸出手捏了捏小羊屁股,立刻收获了一种像是在触摸白云的实感。
“这是只绵羊,绵羊才会这么可爱,乖乖地让你抱。”苏和额乐解释,“如果是山羊的话,只会撅着蹄子到处蹦跶,抓都抓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