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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23)

作者: viburnum 阅读记录

……

……

后头的事儿,我就记不得那么详细了。好像世界在我周围一下儿就安静了,安静到一点儿声音也没有,然后,一个声音缓缓告诉我说,孟国强,你把史向东逼死了,是你干的,都是你的错……

……

“不是我!不是我——!!!我没这么想过!我是不想让他死的!要不,要不我就不会说那些话。我跟他说了……对,我跟他说过了!!史向东!!我跟你说过了,你就是死,也得问问我答应不答应!我说过吧?!我早就跟你说过吧?!!!你忘了?你都他妈的给我忘了——?!!!”

所有的那些话,我都只是在脑子里闪过的,我半个字儿也没喊出来。

我就只是仍拼了命往他的尸体那儿扑,我哭着,往他那儿扑,我甚至直到自己爆发出“让我看他一眼!!你让我看他一眼,就一眼!!!”这样的哀求,都没意识到自己哭成了什么样子……

……

就跟我最开始时说过的那样,我只有不多的几次掉过眼泪,而就在这几次中,面对的人最多,哭得最难看最没人样儿的,就是见到史向东尸体的那一刻。

……

用尽全力推开拦着我的史向阳,我不知道从身上抄了什么东西就给了他一下子。

然后是第二下、第三下……

……

我一直到死死抓着我的那只手彻底松开,才在众人惊慌的混乱中总算有了靠近那盖着白布的,瘦削的身体的机会。

然后,当我一把拽开那块湿淋淋的白布,我整个人就愣在原地动弹不得了。

湿透了的身体,更显得那么干瘦,脸色已经不仅仅是苍白了,那是一种带着淡淡青灰的白,眼睛,闭着,紧紧闭着,嘴唇也是,我最不曾见过的,便是那种安宁平和的表情。

他在我面前,有过惶恐,有过惨然,有过哀戚,有过难以言表的空洞,却从没有过这样的安宁……

原来啊,原来,原来只有死,才能带给他也许是他最想要的东西。

……

死。

史向东死了。

为什么不是别人?为什么一定要是他……

难道真的像史向阳说的那样,是我活活把他逼死的?

难道真的都是我?

……

……

我直到警察不知何时从身后扑过来,把我一下子按倒在地,才恍然惊醒。

他确实是死了。

他让我逼上了悬崖,为了脱离眼前的困境,他宁可死。他没有听我的话,死之前他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他就只是趁着夜深人静,站在桥头,轻轻一纵身,脚下一滑,便沉沉的坠入了护城河,然后,也许都没有挣扎的一直沉到冰冷的河底……

……

我又喊了出来。

我带着哭腔,从喉咙里挤出来沉闷的嘶喊。这次,我是喊给想拉开我的警察的。

我喊,我得再看他一眼,你们放开我,你们让我看他一眼,就一眼!!!我求求你们,我求求你们,放开我,我跑不了,我就再看他一眼都不行吗?!!!

警察冲我嚷嚷了几句什么,我没记住,一个穿着白大褂像是法医模样的人走过来,再次盖上了蒙在史向东身上的白布。

警笛响起来了。

警车的空间为何那么狭小?为何我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手腕传来疼痛,那是手铐磨破了皮肉,我突然意识到,原来皮肉的疼,跟心里的疼相比,再重,都不至于有种欲死不能的悲哀……

……

……

史向东死了,在被迫和我纠缠了这么些年之后,他死了。

我手里,有了一条我本不想这样夺走的人命。

我身上,有了一桩我本不想这样背负的亏欠。

但是,我亏欠的,却不止于此。

警察提审我的时候,告诉我说,那一天在河边,史向阳想要阻拦我时,被我连续捅了六刀,他最后跌倒在地时身上还插着那把刀子,刀子一直插在骨头缝里,法医费了挺大力气才□。

那就不用问了,不用问了,我明白了,我身上又多了一条罪状。我先是逼死了史向东,后又当着所有人的面儿捅死了史向阳,我一个人,葬送了史家两条性命。

对碍……我怎么忘了呢?我是个社会败类啊,我是抽烟酗酒打架的地痞,我身上,可是不管什么时候都会带着刀的碍……

……

庭审的时候,史向东的妈,从老家赶来了,一个头发白了一多半儿的女人,坐在原告席上,眼神呆滞,唯有在看见我站在被告席上时,才突然有了目光的焦点,她哭着喊着要扑过来,法警拦着她,劝阻她,我倒觉得多余。就让她扑过来当众掐死我好了,我不会反抗的,我也没法反抗,你们没看见我手上脚上那些让我连路都走不利索的镣铐嘛?

我孟国强,终究成了绳儿上的蚂蚱,笼中的鸟了。

不定有多少人盼着这一天呢吧,我知道,不定有多少街坊,多少让我打过的人盼着这一天呢,我被判刑,会有人放鞭炮庆祝的。

何乐而不为之……

法庭判我死刑,剥夺我一切权利,包括上诉和申辩。

我想笑。

他们真可笑啊,他们难道以为我会上诉?我连上诉的基本程序都不知道,他们难道以为我会申辩?我又有什么可申辩的呢?

由我一条命,换史家两条命,我赚了。古语说得好啊,杀一个够本儿,杀俩,赚一个。

我确实赚了!

……

只是……

只是……

为什么在每一次审判长宣读我的罪状,读到“史向东”三个字时,我都会有种活生生让人撕裂了胸口,探进手来,带着残忍的讥笑撕扯抓弄五脏六腑的感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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