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休,但成为女帝(254)
少芳因长久地困在宫中,又未曾读过多少书,没有接触过政务,所以虽年近三十,却仍对权力的运作,有着一种近乎孩童的天真。
她天真地以为,这世间的一切,都会按照“规则”来运行——臣子应该服从天子,地方应该听命于中央,而皇位的更迭,则应该完全遵照父死子继的顺序,一旦太子继位,王池将毫无疑问地成为临朝称制的母后。
桓阳的废立之举,对少芳而言是一个僭越的错误,如今的朝堂之上,并没有一位嚣张的大司马,自然不会有人阻拦太子继位。
她是这样的天真,以至于即便在王池的推动下犯下弑君大罪,也仍未意识到自己是落入了别人的圈套,而是艳羡地对着王池说出这样的恭贺之语。
王池长久地凝视着少芳,觉得她何其可怜,又何其愚蠢。
但她随即又想到,在那些真正老练的政客眼里,自己是不是也像张氏一样无知而可怜呢?
这突如其来的想法,比琅琊王的言论更令王池感到心惊。
她于袖中紧紧攥紧手心,侧首看向姚黄:“谢侍中还是不肯见人吗?”
姚黄无奈地摇了摇头。
今日一早,圣人暴毙的消息传出后,谢府便声称谢瑾骤闻此事,大惊之下,竟吐血晕倒,卧床不起。
直到现在,王池派出的人也还未能见到谢瑾,更没能从他那儿得到哪怕是只言片语的指示。
王池终于不得不承认,满朝文武之中,唯一一个既有能力、又偏向皇室的重臣,这一次,不再选择支持太子这个所谓的正统。
外界的拉扯已然沸沸扬扬,高高的帝位面前,如今正摆着两条道路。
要么是太子登基,王池临朝,琅琊王与王安背上弑君与通敌的罪名,王含一支彻底摆脱嫌疑;要么是琅琊王践祚,将其通敌卖国的罪名,与杀兄弑主的嫌疑,统统扔给王含和王池。
会有第三条路可走吗?
王池不知道。
再这样都下去,获利者不会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人,而是郗归。
因为通敌和弑君的罪名摆在眼前,她和琅琊王其实都并不干净。
她走了一步昏招,真正让自己陷入了危险的境地。
可王池却绝不后悔,因为倘若不这样,那么此时此刻,通敌的罪名可能已经将她紧紧地缚在了耻辱架上。
两害相权取其轻,最起码,现如今,她还仍有希望。
想到这里,王池看向少芳,缓缓问道:“你做出这样的事,就不怕牵连父母吗?”
为什么我因为父母和孩子而左支右绌、束手束脚,你却可以如此决绝地犯下这样的惊天大罪?
“父母?”少芳凄然而笑,“妾是流民之女,很小的时候,便被父母卖给了世家,恐怕江左上下,根本无人找得出妾的家人,妾又如何能有父母亲人能够被连累?”
王池低垂眼帘,其实她反倒有些羡慕少芳的无牵无挂。
古辞人云:“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人这一生,本就是一无所有地来,一无所有地走,何必受那样多的尘网牵累,弄得自己来去不自由,生死不自由。
“那你往后有何打算?”她看向少芳,问出了下一个问题。
可这问题落在少芳耳中,却是十成十地荒谬,她面无表情地说道:“妾这样的罪人,又有什么往后可言呢?”
“不,有的。”王池低声但笃定地说道。
少芳的无牵无挂令她艳羡,就在方才,王池忽然意识到,或许少芳可以去过另一种生活,一种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拥有的生活。
于是她说道:“我让人送你去一个地方吧。”
“一个地方?”少芳怀疑地问道,她想象不出,除了诏狱,自己还能够去哪里。
“是啊,一个地方。”王池慨叹着说道,“一个我想了很久,却永远不可能去的地方。”
她深深地看向少芳的眼睛:“我送你去京口。那是一个,女人不必依靠男人,自己就可以过上好日子的地方。”
第168章 选择
王池虽然身处深宫, 可对于外界的消息,却并非全然不知。
更何况,她还有着憎恶郗归的丈夫与父亲,他们会像最及时的耳报神那般, 以咒骂的方式, 为她带来有关郗归的最新消息。
王池从未对任何人说过, 其实她很羡慕围绕在郗归周围的那些女人。
她们仅仅因为际遇的缘故,就能拥有寻常女人终其一生也难以获得的机会, 可以离开那个束缚万千女性的牢笼, 尽情地伸展自己的躯体, 充实自己的智识,发挥自己的才能。
那是她作为一个皇后,永远都不能抵达的一处自由乐园。
可是少芳可以。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 建康城中大大小小的世家, 要么保持沉默, 等待着一个伺机而动的当口,要么便附在两支太原王氏的身后, 紧紧地相互撕咬开来。
这撕咬牵出了无数的新仇旧恨, 混杂着无数的公仇私怨, 直将建康搅成了一滩混浊的泥水,倒无人在意少芳这个始作俑者的下场。
“那么,就让我送这个可怜的女人离开吧。”王池平静地想道,带着一点认命的绝望,“我这一辈子, 是永永远远地被困住了, 或许,她可以让我看到另一种可能的活法。”
少芳仍旧垂首跪着。
事实上, 大逆不道的弑君,只是酒气上头时的冲动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