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休,但成为女帝(40)
这些年,无论是郗岑得意还是失意时,谢瑾的名字总会不可避免地出现在郗归耳边。
起初是谢家惊才绝艳的少年郎,后来是二兄新妇的叔父,是阿兄在朝堂的对手,再后来,便是那个将桓大司马逼回荆州、打碎了阿兄多年筹谋的谢侍中。
短暂的凝滞过后,谢瑾快步而来,急切地打量着郗归,直到确认她果真并未在地动中受伤,才略收了目光。
他看向郗归的眼睛,却并不说话。
雨依旧在下,谢瑾觉得自己的眼眶有些湿润。
江水潺湲,逝者如斯。
他们中间横亘着七年的烟尘,横亘着郗归的一段婚姻,即便这些都无足轻重,也还有郗岑的一条性命。
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七年过去了,谢瑾终于站在了郗归面前,却迟迟不敢开口。
他看向郗归,希望她可以先说些什么,哪怕是质问,哪怕是仇恨。
郗归同样没有开口。
她看着谢瑾睫间的水珠,神情有些恍惚。
面对星夜兼程的谢瑾,郗归并非不感动。
可更令她感到动容的,是地动发生后,那些受灾的百姓,甫一听到郗氏的名号,便一片接着一片,潮水一般地向着她所在的方向跪拜的情形。
距离永嘉南渡,已经过去了五十多年。而高平郗氏,也已在京口经营了四十年。
四十年来,三代郗氏人从未忘记过对于京口流民的责任,而对这些百姓而言,对郗氏的信赖也已深刻地融入骨髓。
郗归从未像今日这般真切地意识到,阿兄选错了道路。
尽管荆州便于北伐,但相比起那个最终使阿兄功亏一篑、抱憾而终的桓大司马,京口才是他真正应该依赖的地方。
不只是流民军,还有这些百姓。
“阿回?”这一声时隔七年的轻唤,带着些许沙哑,在冷冽的江风中,缥缈得仿佛随时都会被打碎,同时又有些像从前耳鬓厮磨时的呢喃。
郗归回过神来,看到谢瑾正担忧地看向自己。
“夜里风凉,先回帐中休息吧?”谢瑾在袖中握了握拳,终究还是先开了口。
郗归摇了摇头。
她想到阿兄信中所说的,谢瑾想先让王含出任徐州刺史、进而教谢墨控制京口的打算。
这是郗氏的京口,更何况,要想成功北伐,京口至关重要。
于是她开口问道:“你想要那支流民军吗?”
谢瑾愕然,愕然中带着几分不敢置信。
七年未见,郗归跟他讲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你想要那支流民军吗?
江风太凉了,谢瑾一路疾行,此时竟觉得有些发冷。
他甚至忍不住审视自己:这些年来,我究竟变成了什么模样?竟使得阿回这样想我?
“阿回,我并非为此而来。”
谢瑾紧紧地看着郗归,生怕她误会了自己的来意。
即便他从未敢设想过破镜重圆的一天,可却无论如何也不愿在郗归心里变成一个面目可憎的人。
“我并非为此而来,阿回,我为你而来。”谢瑾在心里说道。
“我知道。”郗归与谢瑾对视,“我是说,你想要那支流民军吗?”
月色朦胧,谢瑾看不清郗归的神色。
也许不是月色朦胧,而是他们之间隔了重重的人世烟尘。
数年未见,谢瑾再也不能像在荆州时那般,轻而易举地分辨出郗归的意图。
心有灵犀一点通,原本也只是有情人间的默契,他们早已不再是有情人了。
更何况,在荆州时,郗归从来不肯多谈政事。
想到这里,谢瑾看向郗归,第一次在这双熟悉的眼眸中看到了陌生的影子。
谢瑾不确定,自己与郗岑在朝堂上的争斗,是不是也是这陌生的来源之一。
时移世易,与在荆州时相比,所有人都变了,他们也不例外。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郗岑郁郁而终,无论郗归与北府后人是何关系,都绝不会轻易将这支势力交到他的手上。
可他还是开口答道:“我想要。阿回,我必须得到这支军队,江左必须得到这支军队。”
这几年间,谢瑾经历了江左近三十年来最为风高浪急的政治斗争,一步步在朝堂崭露头角,距离位列三公,也不过一步之遥。
案牍劳形,更是劳心。
谢瑾扪心自问,知道自己早已不是当初荆州的那个少年郎了。
可面对郗归,他还是不想说谎,不想欺骗,甚至不愿意在言语中加上任何文饰。
他想,至少在阿回面前,我依旧是坦坦荡荡的。
可他的阿回并不对这个回答感到满意。
他看到郗归皱了皱眉,开口说道:“江左需要这支军队。可你并不能代表江左。这支军队在其他人手上,也一样能够为江左征战。”
“其他人?”
郗岑死后,郗家再无将才,谢瑾想象不到,这支军队还能投向谁的麾下。
抑或是,桓氏仍不甘心,想要占据这支流民军?
郗归并不在乎谢瑾眼中的疑虑,她径直说出了自己的条件。
“北府后人可以参军参战,但绝不能够改旗易帜。”
郗归看向远处忙于救灾的刘坚等人,继续说道:“这是郗家的京口,郗家的军队,你不能在夺去我阿兄的权力和希望后,再夺走他唯一留给我的东西。这支军队可以与谢家合作,但作为交换,我要伯父重任徐州刺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