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休,但成为女帝(58)
这样的观点并非少数,也正因此, 赐婚圣旨才让刘坚大为激动。
他兴奋地在堂中踱步, 紧紧握住双拳, 心下欢喜若狂:“若早知道女郎与谢瑾是这样的关系,若早知道女郎在谢瑾心中有着如此重要的地位, 我一定更加恭敬。”
刘坚与宋和向来关系平平, 可这一次, 两人却不约而同地想道:“女郎与谢瑾成婚后,我等的青云路可就有望了。”
对于手下人的种种想法,郗归不用亲眼看到,也能猜个七八分。
她不喜欢这样看低自己的舆论,可却不得不承认, 对于此时的她而言, 能够借势于谢瑾,其实是一件好事。
毕竟, 她接手这支军队时日尚浅,并不能够算是完完全全地掌控了他们。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1,若有简单易行的法子,她为何要因着一点自尊心,而强撑着不用呢?
圣旨颁下后,为免打草惊蛇,影响北府后人改编入伍之事,郗归一直待在建康,没有前去京口。
她让李虎带着自己的手书,去京口配合刘坚、宋和等人,好方便自己遥控局势。
建康城中,她与谢瑾的婚事正在有序推进。
结婚本是大事,世家更是有着走不完的繁文缛节以示高贵。
但有王贻之和庆阳公主珠玉在前,建康城中上上下下,并不会对迅速成婚感到太过惊奇。
于是,在谢、郗两家的共同推动下,六礼走得极为迅速,很快就定好了亲迎之日。
四月廿六,晓月纤纤,星汉灿烂。
《历书》云:此日宜嫁娶,宜订盟。
郗归于烛火摇曳中沐浴更衣,端坐于等身铜镜之前,看着侍女为自己描眉梳妆。
房中满是各类吉祥之物,郗归摩挲着手中精致的步摇,恍惚间仿佛回到了上次出嫁的时候。
那时郗岑正是得意之时,他请了江左最为有名的绣娘和工匠,为郗归制出了巧夺天工的喜服和首饰。
“只可惜,那终究是一段虎头蛇尾的婚姻,辜负了阿兄的一腔苦心。”
郗归这样想着,拿起手中的步摇,缓缓插在了鬓间。
“去年生辰,阿兄亲自画图,让人为我制了这支步摇。今日就让它陪着我出嫁吧。”郗归如是说道。
“何处春深好?春深娶妇家。宾拜登华席,亲迎障幰车。”2
奠雁迎门,濡苹入俎。分杯帐里,却扇床前。燕尔乐会,肆极欢娱。
这婚礼热闹得仿佛一场极盛大的梦境,郗归身在其中,却又好似飘然其外,于一片宣阗之中,无比深切地感受到了一种难言的孤独。
夜半时分,郗归悠悠转醒。
她仰躺在枕上,望着绣着鸳鸯并头纹的罗帐,思绪渐渐荡了开来。
两年多前,她与王贻之成婚。
那是郗岑权力极盛的时刻,她带着不亚于公主的嫁妆,轰轰烈烈地进了乌衣巷的大门。
那时她觉得,王贻之性情软弱,极好控制,琅琊王氏又是姑母的夫家,出嫁之后,她仍旧可以如闺中一般与阿兄来往,继续过着那种属于世家女郎的快乐生活。
然而世间之事,非但不能尽如人意,甚至还会有令人惊骇异常的变故。
在宦海的波涛沉浮之中,她失去了阿兄,失去了丈夫,失去了过去种种对生活的憧憬。
郗归曾行走在一条早已计划周全的坦途之上,然而一夕之间,路被拦腰截断,而她如坠悬崖。
总归人也好,事也罢,总是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所谓“去则弱絮风中,住则幽兰霜里;兰因絮果,现业谁深。”3
郗归累了。
今日亲迎之时,她也曾恍惚出神,设想如果当日没有与谢瑾分手,他们是不是早已在建康举行过这样盛大的婚礼,阿兄是不是就能亲眼看到自己嫁给他认为值得托付的人?
可即便如此,等到此后图穷匕见之时,阿兄与谢瑾,又要如何在自己面前相处呢?
佛家说天地如微尘刹海,层层不可穷尽。
郗归无比真切地希望,有那么一个平行世界,在那里,山河并非如今这般割裂破碎之象,阿兄与谢瑾也并非决然对立的敌人,他们三人可以永远像在荆州那样,为兄妹,为挚友,为知己,为爱人。
只可惜,在她身处的这方现实世界里,并没有这样圆满的结局。
她与郗岑之间,已然阴阳两隔。
纵使与谢瑾结为夫妇,彼此心中也有着跨不过的沟壑重重,关于郗岑,关于北府,更关于高坐明堂的司马氏。
远处遥遥传来了打更声,声音悠远而寥廓,郗归回想起郗岑出殡时的场景。
纵使抛开北府旧部,抛开朝堂上的一切,她与谢瑾之间,也依旧隔着郗岑的一条性命。
圣人说“不迁怒不贰过”,可天地悠悠,世间之大,又有几人能成为圣人?
说到底,她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至亲长眠于地下的普通人。
而谢瑾虽然掌握权柄,却也依旧无力。
无力地面对江左的乱局,不得不接受家族抱负与挚友爱人无法两全的局面,甚至都不能在江左局势与家族之间两全。
红尘紫陌之中,最难为者,不过这取舍二字。
谢瑾当日已然做出了选择,郗岑也早早地做出了选择。
只有郗归,沉浸在郗岑为她编制的梦境里,一朝如遭棒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