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案行(22)
白鸟挣扎几下,却呜咽一声,立马化为一股白烟。
白烟腾空,旋上几圈,散得无影无踪。
老妖怪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这是完全在他意料之外的。他为槐树妖,一枕槐安以幻境主人意识制造,好说歹说是制造者,居然不能插足这场幻梦。
斐守岁警觉,他看陆观道的眼神一下子没了怜悯,是不可思议与质疑。至少到目前为止,斐守岁遇到的凡人中,没有人会拒绝他在幻境中出手。
那陆观道是何许人?
老妖怪缓缓起身,俯视幻境中人。
陆观道还在哭,没有知觉与意识的落泪,立马变得诡异。斐守岁缓过神后轻笑一声。
他要救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是人是鬼,还是同类。
就在斐守岁思索之间,大火与风狂舞,烧到了陆观道身后方寸之地。
陆观道被火舌撩拨,猛地抖了下,好像魂灵重归于体般。小孩咬唇片刻,似是在压抑什么,却终究抵挡不了,放声痛哭起来。
他哭得终于像个孩子。
哭声凄惨,斐守岁听得心惊。
老妖怪见过不少失去至亲之后的撕心裂肺,竟然没有一个比得上陆观道这时的痛楚。
索性只是幻境,斐守岁不受其影响。
陆观道大哭着,侧身用手拧起地里的一抔黄土:“不要走啊,不要走啊,我的、我的……咳咳咳……”
倒吸一口气。
“我的阿娘啊……”
喊魂似的。
斐守岁看着陆观道散开土,站起来。
陆观道不再捂住胸口,他也没有虚弱的样子,弯曲的背反倒让斐守岁看到了他的刀疤。就是在棺材铺换寿衣时见到的,那几条极其夸张的伤痕。
老妖怪思索着,在这之前,他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个。
陆观道眼里有了光,继而朝着大火喊道:“我在这里,你们在哪里?回来啊,回家去啊!”
“回家吧,回家去。家在哪里?别回来吧……竟然是别回来的好。”
哭喊像块撕裂的布。
陆观道呢喃不止,驼着背,黑发遮盖了他疲惫的双眼。
转头往村子的大路走,一路而来没有生人,连只黄狗都见不着的夜。
哪里有家。
“家呢。”
陆观道问自己。
“去哪儿呢。”
斐守岁跟在他身后。老妖怪再次用画笔干扰幻境,无论是白鸟还是别的什么,都在成形之后消散成白烟。
好生奇怪。
斐守岁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但没有术法为链接,他与幻境里的陆观道永远隔着一墙厚障壁。
因此,斐守岁在幻境里变出了画卷,他用画笔写到:
寻路。
无人应答。
斐守岁耐心又写:
出口。
过了许久,仍旧没有动静。
老妖怪少见地皱眉,他望向身侧的小孩,谁知陆观道正别着头,看他这个方向。斐守岁吓了一跳,他看到陆观道那对布满血丝,又仿佛盯着猎物的眼睛。
哪个小孩会露出这样的目光。
斐守岁下意识转头去看陆观道的目光所及。
黑夜与繁星,还有大火,没什么特别的。
斐守岁满腹狐疑地转过头,陆观道还死死盯着这个方向。
小孩的脸是泪痕与黄土的一幅画,脏得好像刚出土的文物,风尘仆仆。
斐守岁笑了声,只自言自语。
“我要是出不去了,你该怎么办。”
熟知陆观道开了口,沙哑低沉的语调,契合了文物的外表,悠悠然飘出一只老灵魂。
他说:“你,要去哪里?”
起初斐守岁还当做没有注意,直到陆观道再次重复这句话,他才知晓,这话是在对他说。
老妖怪瞪大了眼,眼睫簇簇,仍不敢相信。
陆观道仰头,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角,晃了几下,可怜道:“理理我呗。”
斐守岁歪了歪头,陆观道也跟着歪头。
沉默。
“你……看得见我?”
陆观道擤了擤鼻涕,用另一只手揉几下眼睛,复抬头确定,语气蔫蔫的:
“看得见啊。”
这是斐守岁第一次在幻境中出现意外,明明没有念错咒语,也没有出什么岔子,怎么就能看到了。他想起消失的白鸟,难不成咒法在这里有延迟,现在才起的作用?
老妖怪招牌式笑容敷衍着陆观道。在短暂的时间里,他得出个听天由命的想法。
蹲下,视线与陆观道齐平。
斐守岁的表情看不出真假,只是浅浅的笑,没有恶意。
“我带你出去好吗?”
陆观道抑制着哭泣之后的打嗝,问:“要、要去哪儿?”
斐守岁思索,即答。
“回家啊,你不是要回家吗。”
猝然,小孩子什么被“回家”两字镇住,呆呆地看着斐守岁。一双红肿的丹凤眼,带着疑问。
“我的家在哪里?”陆观道情绪低落,指向大火,“你看,我没家啦。”
“……”
斐守岁很是复杂地看着小孩。
面前的陆观道,刚才还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乱嚎,现在又静静地与他说起话。
老妖怪好几个头一回都让陆观道碰上了,头一回术法出错,也是头一回遇到个这么难捉摸的幻境主人。
偏偏还是个没到他腰间的小孩子。
小孩子歪头,委屈巴巴地看他。
斐守岁回小孩一个微笑。
“有人在的地方就有家啊。”这是你说的。
陆观道默然,摇摇头:“随便凑一块,怎么能算家。”
第12章 回家
倒是个大道理。
斐守岁戴上专给小孩看的面具,微笑不失礼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