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给我收了99次尸(24)
他的四肢仿佛不由他自己支配,也感受不到身上疼痛,单觉著鲜血沸腾鼓噪,恨意炽烈清晰。敢动薑殷的人,都得死。
缠斗间他似乎还能有空庆幸身上穿著的是夜行衣,看不出血色,也必然不会叫薑殷害怕瞭。
他还记得倦勤斋的两年岁月,薑殷夜裡总睡不著,怕黑,怕血。
他从前一遭遭皆没能护住他,这一世若再如此,他真不知该当如何自处瞭。
杀到大殿的时候他隐隐有些体力不支,大约流掉瞭半个身子的血,他也是长久未曾有如此一战瞭。
瞧见薑殷情状时他本以为自己会怒极,谁知却决定什麽也感觉不到。仿佛心髒被生生挖出来,周遭血红一片,他此生唯一爱的人,被一病长枪贯穿,走投无路,刀抵于戚王脖颈。
这一切情状与金陵台那骇人往事诡异重合,裴晗夜夜梦魇,仿佛在此时具像化。
再后来发生什麽,他有些不记得瞭,隻记得薑殷一声冷冷的“够瞭”,他才如梦初醒。
她已是自身难保,腹部伤口中鲜血汩汩而出,淌在他身上时仿佛噬骨硫酸,疼得他五内俱裂。她却仍在说:要戚王活著。
报仇真的比命还重要麽?至此他才终于相信,不杀瞭宁王晋王,薑殷是坚决不会罢休的。她看似心狠无情,却仍旧挂念著前朝旧事。
他隻得答:好的。她要做的事,他会替她做成。
他轻轻哄她入睡,又将她置于阶上。
他等著戚王悠悠转醒,一脚踩著他身躯,一手捏著他头颅。
“叔叔啊——”他挑眉道。
“今夜之事,我劝你最好闭嘴。倘若圣上知道我还活著,又是藏身颍川半年岁月,会怎麽想你呢?”
戚王气得两股发战,张嘴欲骂,却说不出话来。
“你少时与傢父交往甚密,如今私下倒是划清瞭界限,但在陛下严重,恐还没那麽清白吧?相救宁王之子,想必是早与宁王勾结,意图谋逆?”他语气轻柔缓慢,教人听不出暗藏的焦躁之感。
不等戚王驳斥出口,他又道:“还有那丽春园的冯姑娘,若是没瞭你的庇佑,抑或是受你所累,会是如何的光景呢?”
戚王气得闭过气去,再睁眼时眼中已然没有方才倔强。
裴晗隻一眼便知道自己已经赢瞭。他回身单手打横轻柔抱起薑殷,右手拖住戚王后领出殿,一把火点燃瞭殿门长帘。
*
薑殷足足昏睡瞭五日,裴晗守在她身边,没有一时合眼。
明明没多看她一眼都心痛如绞,他却仍然自虐般守在她身侧,即便这般没有体温的陪伴根本毫无意义。
第三日后她伤情稳定,开始每过片刻便清醒一阵子,他越发不敢离开。他已经强撑多日,此刻仍犹如行尸走肉般守著,实际上已经是强弩之末瞭。
薑殷看起来像是个不被主人爱惜的佈娃娃,腰腹间鲜红的伤口衬得肤色苍白如雪。
他颤抖著,把手轻轻搭在她的手上,想去感受她那微弱的体温,仿佛这样就能安心些一般。就在他以为薑殷已经睡得安稳,想要走出去喘喘气时,薑殷忽然翻过手腕来抓住瞭他的手。
她睫毛微颤,似乎是想努力睁开眼,却依旧不大清醒。她双目眼神涣散,脸上神色冷冷的,冷调的声音有些渺远:“裴晗你不要走。”
裴晗立时心裡大痛,沉沉的伤感压在他的喉咙处,刺痛如此清晰,仿佛扼住瞭他的咽喉,有一刹那他似乎想把一切都和盘托出。
可他究竟还是什麽也没有说,隻温声道:“我在这,不会走的。”
*
五日后,阙京客栈屋内。
薑殷话音落地,裴晗双眼重重一合,仿佛被判瞭死刑。
再睁眼时他双目中已经带瞭水色,却不敢再多言。
他明白多说多错,那日他本不该尾随她。
他生生守瞭五日薑殷也未曾清醒,不过离开瞭片刻她便醒来。他高烧未退,心乱如麻,这才说错瞭话。
如今薑殷已经知道多少瞭?他不敢问,更不敢去解释,他从前也设想过薑殷终于发现一切的场景,却并没想到会是此时。
此刻离开也好,他想。
要杀宁王晋王,没有人比他更适合,他便替她去做这柄利刃吧。
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他活该。
他出口时才发现自己的嗓音已然嘶哑,连道别的话都说得滞涩不清。
他说:“是我对不住你。”
这句话他在心中藏瞭太多年,久到已经数不清有多少歉意的来源。
薑殷的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已经不会再为他的一言一句起波澜。
裴晗最怕这种眼神,他分明站在她面前,她却又仿佛看不见他。
裴晗后知后觉地感觉到身上多处化脓伤口刺痛难言,缓缓朝著门外踏去,心内想著,我还能去哪裡呢?
他想再说一句,“我走瞭,你保重。”却终究没有说出口。
这一天是大年初一,傢傢户户门前挂著火红楹联,这本该是他重获新生后与爱人度过的第一个新年。
爆竹声仿佛很像炮火,没有人知道他听过多少次这样的炮火声,有时午夜梦回,他也能听见自己声嘶力竭的嘶吼声伴随著新岁的沉沉悲哀而来。
人间岁月总是匆匆流去,行到山穷水尽处本该行兴自消,他却执迷不悟拖著一身疮痍冥途游走。
新的生命和新的春天绵延,他是不入轮回的长夜凛冬。
回府之日
淳定二年,正月十三。
薑殷到底还是赶在元宵节前回瞭一趟薑府。
她的伤口委实不叫人省心,又好好休整瞭十几日才得以下地,她挂念著早些归傢,于是喝瞭一剂提神阵痛的猛药,终于在正月十三傍晚敲响瞭薑府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