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闺香事(133)

他紧闭双眼，脸色苍白如纸，毫无血色。然而，薑月窈心中升起一种更深的恐惧——她害怕十一的脸会突然变得潮红。

因为，这意味著最为危险的高烧。

回想起在云岫间养病的日子，十一不仅有一日三餐，还有上好的药材调理。而如今，除瞭江风与清浪，他们一无所有。

她不由自主地握紧手中的金疮药粉，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十一那麽好，晏昭回看起来，也分明温柔和善。她不知道十一为什麽要杀晏昭回。

要是他们不与对方为敌就好瞭。

要是这瓶金疮药……没有毒就好瞭。

*

然而，薑月窈到底不敢用药，隻是一步不离地守著十一。

十一大概陷在噩梦裡，他的眉头紧锁，干裂的嘴唇紧紧地抿成一线薄刃，偶尔发出颤抖的、好似极痛苦的呼声。

薑月窈听不清他在说什麽，隻能轻声地回应：“十一，我在呢，没事的。”并时不时地打湿帕子，替他拭去额上逐渐沁出的汗珠。

不知是她的回应起瞭作用，还是湿帕松缓瞭十一的痛苦。

傍晚时分，十一终于平静许多。薑月窈稍松口气，疲惫便如潮水般涌来，她的眼皮不由自主地打起架来。

但很快，一阵鸥鹭的鸣叫声惊醒瞭她。定睛一看，不远处船隻如星罗密佈，想来这就是十一所说的瓜洲渡。

“十一！我们到瓜洲渡瞭！”薑月窈高兴地扭头唤他。

然后，她的笑容就陡然凝固在脸上。

十一在她话音未落时就猛然睁开双眼，甚至像个没事人一样迅速坐起，本能地握紧瞭佩剑。

可是他的呼吸分明沉重而急促，他的脸颊泛著不正常的潮红，细密的汗珠不断地从他额上滚落。

“十一！？”薑月窈慌忙赶到他的身边，伸手去探他的额头：“你发烧瞭！”

他的额头，乃至他的身体，都像烙铁一样滚烫。

“嗯。”十一看著她，短促地应瞭一声。

但他显然没有将这当回事，反而伸手扯下盖在身上的披风，利落地披在薑月窈身上，仔细地裹住她大红的喜服。

“我带你去换船。”十一起身，身形隻微不可查地晃动片刻，便拿起竹浆，走出船舱。

他撑船时，手臂青筋暴起，那好不容易缠紧绷带的伤口，似乎又要渗出鲜血。

薑月窈心如刀绞，她一把抓过甲板上晾晒的衣裳，踉跄地跟上前去。

然而，她动作太过仓促。

本就虚弱的身子，加上小腿在船上被磕得青紫，此刻更是疼痛难忍。更糟的是，她的大腿根因不间断的骑马已被磨破。

薑月窈一个趔趄，若不是十一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她差点就要一头撞上船沿。

“窈窈！？”十一一个激灵，立刻俯身来查看她的情况。

薑月窈摇瞭摇头，把干燥的衣裳搭在他的身上，直起身子。

“我们今晚不要赶著去换船瞭。连傢要应付龙骧卫，一时半会分不出神来找我的麻烦。我们在船上歇一晚，不会有事的。”

薑月窈坚定地看著他：“十一，等到渡口，你留在船上，我去找人帮忙。就算我们不能去看大夫，你也要有干净的水和食物。”

此刻的十一，哪裡还像个常人？他宛如一张拉满的弓，为瞭护送她平安归傢，时刻绷紧神经。

可这样，他会断的！

十一凝视著她。

他漆黑的眸子犹如一潭深水，就连天际火红的晚霞也无法点亮他眼底的幽暗。

良久，他缓缓松开紧握薑月窈的手，轻声道：“好。”

*

他们的船好不容易找到可以停靠的船坞，十一扶瞭薑月窈一把，让她安全上岸。

“十一，你好好地坐在船舱裡等我。码头上热闹，我不会有事的。而且还有些卖吃食的地方开著，我去去就回来。”薑月窈千叮咛万嘱咐，生怕十一跟著她。

十一下意识地跟上前两步，手已伸出半空。但他猛然止步，将手收回身侧，攥成拳头。最终，他隻是默默点头，一言不发。

薑月窈隐约感到他有些异样。好像他刚刚大梦初醒后，他不再如从前那般黏人。

可时间紧迫，她无暇细想。她裹紧披风，戴上兜帽，握著从发髻上取下的金簪，匆匆穿梭于熙攘的码头。

十一注视著她的背影，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

他的梦变瞭。

晏昭回在定波镇远郊专门针对他设下的那几个人偶，在梦裡，重新活过来。

穿著嫁衣的女子，他唤她“阿娘”。

年幼的他紧拽著阿娘的手，时而将她拽入滔天火海，时而又拉她坠入万丈深渊，直至她化作一具枯骨。

若他执意紧抓窈窈不放……

十一紧握双拳，目光锁定岸上来回奔走的一队人马，随后又缓缓松开。

如他所料，晏昭回派人来瞭瓜洲渡。

这队人马，领头的，正是晏昭回身边那个叫“阿蓿”的属下。

若非晏昭回授意，她不可能疾驰而来，比他们到得更快。

窈窈认识阿蓿，他也并未隐瞒晏昭回想救她的意图。而且，窈窈在山道上时，她压根没有表露过不想跟晏昭回走的意思。

若非他态度强硬，或许窈窈会想跟晏昭回走。

如果她们相遇，窈窈想走……

十一心头骤然收紧，他深吸两口气，往后退瞭几步，这才稳住心神。

可他偏不肯移开视线，依旧死死地盯著薑月窈的背影。

窈窈……已经要迎面撞上他们瞭。

然后，他就看到薑月窈悄然猫起身子，躲到瞭一旁的鱼篓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