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闺香事(14)
直到阴影裡,遥遥地现出一点不属于月色的光亮。
淡淡的,飘飘摇摇。
十一不动声色地抽出匕首,紧贴手腕,防止寒光乍洩。他悄然地靠近光亮——
白墙小院的簷下石阶上,突兀地放著一个红灯笼。
周遭万籁俱寂,十一藏于林叶间,信手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头,掷向它。同时飞身上树,跃至另一处,换个藏身之所,以免敌暗我明。
“噗”的一声,灯笼纸破,灯火熄灭,万物归于黑暗与寂静。
可什麽也没发生。
没有埋伏。
十一又等瞭等,最终走向白墙小院。
他低头看著石阶上熄灭的红灯笼,眉宇微微蹙起,有很淡的困惑。
他自然知道这是哪裡。第五殿的手下在这座院子落脚,替他们的主人掩藏踪迹。他在山间林道将他们杀死后,将尸体抛下悬崖,然后仔细翻遍这座破落小院的每一处角落,又暗中盯梢。
结果,他没盯来第五殿的人,却盯来瞭好玩的女郎。
但是,谁会在这裡莫名其妙地放个灯笼?
十一反手以匕尖挑起灯笼上的挂绳,灯笼左转圈右转圈,除瞭破得有点可怜巴巴,实在是再普通不过的灯笼。
就像是,镇上人傢在夜间高挂的那种灯笼。他知道,威远镖局用灯笼来传信。其他人傢的灯笼,是为照门照路。
这个灯笼,为谁照明?
十一抿著唇,翻身轻巧地越过白墙。
他还没靠近正房,就停下脚步。
她的嬷嬷,呼噜声可真大。
原来,她没有为躲开他,而骗他下山。
他的脚步忽而变得轻快,他在灶房换上夜行衣,拎著那个破败的灯笼,潇潇洒洒地下山去。
*
翌日清晨,天际刚露一线鱼肚白,薑月窈揉著惺忪的睡眼,拉开院门。
章嬷嬷夜间打鼾,从前跟她不睡一间,倒还好。这两天跟她同睡一室,她不太习惯,好久才睡著。
不过,她虽然困倦,仍惦记著收回外头的灯笼。今非昔比,每一样东西都紧要。
门外雾浓,灯笼好好地待在原地,蜡烛竟还未燃尽,小簇火苗在薄绢裡摇摇晃晃。薑月窈有些诧异,她的蜡烛能燃这麽久吗?她又揉瞭揉眼睛,困惑地提起灯笼。
没有刺鼻的气味,蜡烛融化的烛香平淡干净,带著一点棉线燃烧的烟火气。
薑月窈微怔。
她喜欢调香,幼时能接触昂贵的香料。后来寄居孙傢,条件有限,她逐渐更留心身边物什的气味。
她放进去的蜡烛,是桕混油和白蜡混合制成的,比纯白蜡和桕油都便宜。不过,因为混杂的缘故,燃烧时,若没有勤剪灯花,烟浓且气味刺鼻。燃烧得当,才有机会嗅到丝缕乌桕果的果香。
章嬷嬷显然不可能半夜爬起来剪灯花。
有人换掉瞭她的灯笼。
薑月窈的瞌睡虫扑棱著翅膀远走高飞。
她定定神,小心地拆下灯笼底座,拿出蜡烛,吹灭。蜡烛色乳白,还有拇指那麽长的一小段。薑月窈更确定这支蜡烛多半是纯粹的白蜡。
她忍不住四下顾盼,轻唤道:“十一?”
在这杳杳无人的迢山,除瞭他,她想不出还有谁会披星戴月地上山,做这般无由来的事。
她的声音消失在春风裡。寒松凛凛,草木葳蕤,迢山安静如初。
薑月窈登时觉得自己做瞭件傻事。就算十一趁夜而归,现在一准在灶房睡觉,哪能听得见她说话。
可这念头刚转过脑海,她就听到身后困惑的一声回应:“咦,这次你怎麽发现我的?”
薑月窈一愣,扭头循声而望。
少年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他穿著簇青的劲装,像蒙蒙初晨中一点墨夜的馀韵,衬得他面容愈发白皙。难怪嬷嬷说他不似猎户。
可他向她走来时,脚步猫一样轻。衣料紧贴著他的躯体,勾勒出精干的腰身。她忽而想起他穿著短褐时露出的小臂,肌肉线条分明,蕴藏著能轻易能将她抱起的力量。又好像,也能与猎户相合?
薑月窈脑海裡乱七八糟的,她攥著灯笼的提柄,将这些莫名其妙的想法赶出去,解释道:“我没发现你,隻是因为蜡烛的气味不一样,我想有人换过灯笼。”
“我猜是你。”她抬头,露出浅浅的笑意:“原来真的是你。你回来啦。”
她没想到,自己的傻念头还能得到回应。
“蜡烛的气味还有区别?”十一有些诧异,他上山前,特意把石总镖头扒拉醒,沐浴换衣,洗净身上乱七八糟的味道,还以为万无一失。
不过因为困倦,他的神色显得有几分疏淡。他打个哈欠,舒展身躯,道:“我以为就是——”他停顿瞭会儿,道:“蜡烛的气味。”
薑月窈笑瞭,她摇摇头,轻快地道:“不是的,蜜蜡、白蜡、桕油、樟树籽油……它们做的蜡烛,气味都不一样。要是添加不同香料,会有更丰富的味道。以后……”
她原本想说,以后她可以让他闻一闻添香料的蜡烛。
可这样的蜡烛,很贵很贵。
她不会做蜡烛,更买不起。
薑月窈踟蹰著,不敢许诺。
“以后怎麽?”十一的语调轻微上扬,皱眉:“你都不笑瞭。我还想戳一下你脸上的小窝。”
“诶?”薑月窈压根没反应过来,怔愣地看著他。
十一强调道:“你笑起来,才会有。”
薑月窈的脸腾地一下烧起来:“不能戳的。”
哪个郎君会随便戳女郎脸上的梨涡呀!
“为什麽?”十一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