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闺香事(140)

薑月窈漱过口，原本又羞又窘，可见十一这般焦急，她忙拉住他的袖子，声音虚弱：“我、我不小心吐在你身上瞭，你先换身干净衣裳吧。”

幸而她没怎麽用晚膳，否则隻怕更难收拾。

十一不以为然地瞥瞭眼自己衣服上的水渍，脸上毫无异色：“喔。”

“我没什麽事，隻是有点晕船，躺一会儿就好瞭。”薑月窈松瞭口气，道。

她虽然从未出海，但她从前也坐过江船，从来没出过意外，便一时大意，没有准备晕船的药。

“我没想到你可能会晕船。”十一懊恼地道：“你躺好，我去去就来。”

十一说罢，立即解下手腕上的麻绳，换上干净衣裳后，火速出门。

薑月窈昏昏沉沉地靠坐在床上，隻听舱门吱呀一声，她还没回过神来，十一已经坐在床边，把一颗药丸递到她的唇边：“吃吧。我问船主要瞭一瓶缓解晕船用的保济丸。”

“船主还让我给你哼小调，说这样容易睡著。”十一想让她舒服起来，什麽法子都肯试：“我知道两首艇户的渔歌，中秋节你听过一首，你要不要再听？”

薑月窈服下药丸，闻言一呛，猛地咳嗽起来。

她可还没忘记，中秋那夜，艇户们哈哈笑著，故意拖长音调，唱著羞人的渔歌小调逗她。

十一连忙帮她顺背，薑月窈顺气的那一瞬，就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要！”

她绝对相信，十一学会的就是这样的渔歌小调，她可一点儿都不想回想那日的场景。

“要睡著，得是安眠的小调。”薑月窈缓口气，轻嗔：“渔歌小调哪裡安眠瞭。”

“这倒是。”十一点点头，又有点苦恼：“可我……”

他刚想说自己就不会别的小调，脑海中忽而响起追杀晏昭回的那日，口技者借一道女声之口，唱的幽幽小调：“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傢。已恨碧山相阻隔，碧山还被暮云遮……”

十一想著，便轻轻哼瞭出来。

薑月窈一愣，眼中闪过惊喜：“你也会唱《乡思》呀？”

十一讶然地看著她：“你知道这首小调？”

“嗯。”薑月窈点瞭点头，熟稔地跟著轻声哼唱，道：“我在盛京长大，不过，阿娘是吴陵郡人。”

“她想外祖父、外祖母的时候，就会教我唱这首小调。她说，这是在盛京的吴陵郡人写的诗、编的曲。吴陵郡人最爱唱。”

薑月窈回想儿时的记忆，好奇地问道：“十一，你是从哪儿学来的？”

十一沉默片刻，声音中带著一丝不确定：“我阿娘？”

薑月窈顿时来瞭精神，身子微微前倾：“你阿娘难不成也是在盛京的吴陵郡人？”

“不知道。”梦裡的女子面容模糊，十一其实压根想不起她的容貌。

“我不记得我爹娘是谁。”他如实地道：“我没有完整的八岁之前的记忆，自从我有清晰的记忆开始，我就在纠伦宫生活，没有爹娘。”

“纠伦宫？”薑月窈困惑地问道。

“哦，就是我受鞭伤的地方。”十一云淡风轻地道，仿佛在谈论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薑月窈的心猛地揪紧。

她陡然意识到，自十一有记忆时，他就生活在一个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魔窟裡。

“那我跟你回傢，说不定能找到些过去的蛛丝马迹。”薑月窈立刻道：“你寄给我的你的画像，画得那麽好，这功底可不是一朝一夕能养成的。你有记忆以来，还有学过画画吗？”

十一摇头：“没有。”

隐刃阁当然不会有人教他识字画画。他好像天生就会，他们也从来没有过问。

“那就是瞭。你一定是八岁之前就打下瞭很好的基础。”她凝视著十一的眼睛，声音温柔而坚定：“而且，你还记得你阿娘给你唱过的小调。至少有人，说不定就是你阿娘，一定曾对你很上心。”

他的孩提时，肯定不止有血与泪的痛苦，在那些残垣断壁间，一定残存著微弱却不灭的暖意。

十一微愣：“这样吗？”

他从未这样思考过自己的过去。

他一直觉得，自己不是很在乎被爹娘抛弃这件事。

抛弃，那就抛弃吧。

反正，隐刃阁裡，十个人有十个都是孤儿。

所以，晏昭回喝问他“就不想知道自己究竟是谁吗”的时候，他内心毫无波澜。

可为何窈窈一说，他竟心旌动摇？

十一迟疑片刻，道：“但是，我傢不会有过去的痕迹。”

“诶？”薑月窈困惑地看著他。

一个足以被称为“傢”的地方，怎麽会没有岁月的痕迹呢？裡面的人、老旧的物，都是从前的明证。

“因为，这个傢，是我八岁之后，一点一点修建起来的。”十一坦诚地道：“它原本，隻是一座被大火烧过后的废墟。哪怕有从前的痕迹，也都已经被烧光瞭。”

薑月窈轻轻地“啊”瞭一声。

十一的语调一如既往的平静，可她的心却莫名地发颤，涌上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

她仿佛能看到一个单薄孤独的孩子，在灰烬中，一砖一瓦搭建起一座避风港。

十一望见少女眸中的难过，心中一悸。

真奇怪。

为什麽所有人，连同他自己都觉得理所当然，又毫无所谓的事。

窈窈总会为他心疼呢？

“我也没有很辛苦。”十一忍不住伸出手去，轻抚薑月窈脸颊上尚不存在的泪痕：“阁主、也就是你知道的我的义父，后来也帮瞭忙。”

十一嘟囔道：“所以，我最后唯独没学会怎麽装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