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闺香事(24)
但章嬷嬷暂时把这点苦恼抛之脑后,热情洋溢地道:“老奴不仅给他买瞭碗筷,还给他捎瞭被子床褥。等他回来就给他送去。过两日,再给他用毛皮纳双靴子。”
章嬷嬷说著,又一拍大腿:“哎哟,我尽说以后该做的事儿,险些忘瞭现在就得赶紧去熬鸡汤。等晚上熬好,灌石郎君三大碗,再多给他分块肉!”
薑月窈乐见嬷嬷喜笑颜开的模样,她笑意妍妍地附和:“好呀,嬷嬷的手艺最好,他一定喜欢。”
其实,她知道十一今日不会回来,也很难想象十一会为一碗鸡汤喜笑颜开。
但她轻轻地握著袖兜裡的钥匙,笑著,衷心希望他今夜吃饱喝足,过一个好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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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觉得自己这晚过得还行。
至少,他载著三隻锦雉鸡披星戴月地赶路,没有遇到熊瞎子和拦路虎。
夜半,他顺利按竹管密信的指示,赶到线人傢中。
线人傢在吴陵郡城外的顾傢村,临近官道。吴陵郡是大晟国第二大郡,其下溪源镇是摄政王的故居,而信王府也坐落于吴陵郡城。顾傢村位置极佳,出吴陵郡城通往都城盛京和溪源镇,必定会经过它。
第四殿已经派两名属下在线人傢中等十一。十一放下锦雉鸡,带著他们直奔第五殿的藏身所“广福客栈”。
“十一爷,叛徒昨日出城,身边有四人随侍,住在广福客栈二楼天字五号房。待火势起,您尽可趁乱杀人。您放心,主上在广福客栈安插瞭人手,会接管后续处置。您隻用杀人,不管杀谁、杀多少都无妨。”第四殿的属下丁酉压低声音道。
他们在广福客栈稍远处勒马,将马藏在树林深处。
“广福客栈内有不可杀的人吗?”十一唇齿未动,声音却清晰地传入另外二人耳中。
按隐忍阁的规矩,他不可杀王孙贵族、不可杀朝廷命官。若要杀这些人的身边人,必须僞装成意外事故。不可引起他们的警觉,更不能当著他们的面杀人。
对于坏规矩的杀手,隐刃阁手段酷戾。首当其冲的惩罚,便是要再入人人绝不愿踏入的修罗炼狱。
炼狱十一不怕。但是,他若坏规矩,阁主会亲自烧瞭他傢。
丁酉与另一个杀手丁亥对视一眼,目光微闪,低头道:“没有。”
十一满意地颔首。
喏,想来,他很快就能跟薑姑娘一样,喝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
他纵身掠影,似一道风往广福客栈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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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时,阴云密佈,圆月也难撒清辉。广福客栈处处昏暗,隻有门前两盏灯笼摇摇晃晃。
巡夜的人提著灯笼,大大地打瞭个哈欠。他迷迷瞪瞪,并没有意识到一向警觉的狗,过分安静地趴在窝裡。
——十一解决完看门狗,已迅速攀上广福客栈的房顶。
天字五号房内灯火未熄,从屋顶下望最妥当。
十一悄无声息地掀开天字五号房顶的瓦片。
一阵甜香的气息扑面而来。
丁亥去后厨预备放火,丁酉则与十一同行。纵使丁酉已经蒙面,他一闻到这股甜香的气息,依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他暗骂一声,立刻摒住呼吸,飞也似地后撤。
待撤到远处,丁酉心有馀悸地望向十一。
十一仍留在原地,与阴影融为一体。
这就是为何他们一定要等十一来杀人。
第五殿武功平平,但擅长用毒,亦精于算计。唯有毒窟裡养出来的十一,才不惧他的毒。
丁酉握著手中剑,等待十一的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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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过椽子的间隙,十一看清屋内的情形。
他视线可及范围内没有人,隻有一张酒桌。几个青花瓷的碟子裡,七零八落地残留著一点小菜。桌上酒瓶歪倒,清酒汩汩地流出,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
在这样一张凌乱的酒桌上,正中的一玉一金两块佩饰显得格外突兀。
两根蜡烛就放在它们的两边,将它们身上的纹路照得一清二楚。
金佩上雕豹头环耳的阎王,戴冕旒、垂护耳,上书五个字,乃“五殿阎罗王”。
而玉佩,纵使十一未曾见过,却也深知上面的纹路意味著什麽——行龙在望,唯有亲王世子能佩。
十一微微蹙眉。
万籁俱寂,细微的声音在他耳中放大。
他轻而易举地判断出北面有三人。两人呼吸沉重,似是陷入昏睡。还有一人呼吸平稳,很清醒,也没有刻意控制呼吸声。想必,还有人藏在暗处,刻意放轻呼吸,正虎视眈眈地盯著他。
这两块玉佩,是第五殿故意放在这儿给他看的。直白而鲜明地告诉他,此地有不可杀之人。
第五殿早就知道他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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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移开视线,立刻于房顶上疾行,前往马厩的方向。行至屋簷,他俯身一望。果然,最大的那辆马车旁,几个侍卫靠著墙壁昏昏欲睡。马车上,俨然雕刻著信王府的徽记。
十一轻悄地回跃,离开侍卫的视线,尔后立于屋脊,看向丁酉。
他们骗瞭他。
他们差点害他毁瞭他的傢。
凌乱的画面在脑海中闪现,仿佛有一隻蛊虫在顺著他的经脉游走,一寸寸攀爬、一口口啃咬,针扎似的疼与密集的痒如百蚁噬心。
他八岁前的记忆七零八落地埋藏在最深处,一旦翻滚,就像恶鬼从地底爬起来。
但十一面上丝毫不显。他冷静地看著丁酉。
丁酉一直紧跟著十一,他一瞥见马车,顿时就明白十一已经发现信王世子与第五殿同行。
尽管丁酉内功不够深厚,很难完全密音询问,但此时他顾不得那麽许多,紧张地运功,极力压低声音道:“不会有他人知道信王世子在此,主上绝不会让您入炼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