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闺香事(59)
少女安静地坐在他的身侧,眉眼如画。她双手捧高青瓷香炉,闭著双眼,已然沉入莺歌绿袅袅的香气中。
她的身上,还有一抹馨香。
他难以像她那样细致地描摹这抹香气,也不知道它有没有什麽初香、本香、尾香。他甚至不明白,这抹香是来自莺歌绿,还是来自她的肌理。
他隻觉得她身上的气息就像春天的阳光,不过分燥热,又不过分凛冽。哪怕现在是阴雨夜,他都能想到暖阳照在被子上,闻起来让人浑身舒畅,懒洋洋的。
他忍不住微微俯身,贴近她。
“你看,是不是很神奇。”薑月窈巧笑嫣嫣地睁开眼,恰见十一低眉俯身,仿若要亲她的面颊。
薑月窈慌忙地抱著香炉扭过身:“怎、怎麽瞭?”
十一见她躲开,侧颊绯霞一样红,他心裡莫名生出几分不自在。他抬头看廊外雨幕,轻咳一声,外强中干地辩解:“我在闻香。你身上的香气,跟莺歌绿不一样。”
“我身上的香气?”薑月窈茫然地抬起袖子,轻嗅:“除瞭莺歌绿,还有旁的香气吗?”
她竟没有闻到旁的香味。这可是件大事。
“论理不应当。我先前隻是在研磨白檀香,白檀香尚未燃烧的时候,很难留香。”薑月窈将羞怯抛之脑后,转头看著十一,困惑而认真地问道:“是什麽样的香气?我身上哪儿的香气最浓?”
十一的目光落在她微敞的衣襟上,他迟疑片刻,伸手轻点她的锁骨:“这儿?”
他温热的指腹落于她光洁的肌肤,顿时激起她身体一阵酥麻的颤栗。
薑月窈的脸登时飞红如火。
她头一次后悔自己把阿娘的手札一字不差地背下来,连爹爹夹在小札裡的批注都没错过。以至于“体香”二字,立时就窜入她的脑海裡。
这是爹爹裡批注的戏言,说阿娘的体香“似兰非兰,似麝非麝,浓淡得宜”,除他无人能闻到。
这样隐秘的香气……
薑月窈单手拢紧衣襟,眼睛盯著腿上的青瓷香炉,期期艾艾地道:“说不定、说不定你闻到的,其实是你身上沾染的醋香。”
“才不是。”十一斩钉截铁地道:“我又不喜欢醋味。”
薑月窈的心砰砰直跳。
十一的意思,难道是在说,她的气息,他很喜欢,所以,他绝不会错认吗?
薑月窈半寸都不敢深想,她急急忙忙地将自己先前的猜测扯出来当幌子,道:“你若是不喜欢,那特意下山去吃醋溜的小菜做什麽?”
十一沉默片刻,恼道:“谁说我特意下山去吃醋的?”
“吃醋溜小菜”和“吃醋”压根就是两码事。
薑月窈刚想解释,可她才说出“不是”二字,忽而福至心灵地回过神来,呢喃:“所以,你是特意下山去拿莺歌绿的?”
薑月窈抬头偷瞥十一,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直勾勾、无所顾忌地盯著她,他无意识地扯著手上的桂枝,目光不知落在哪儿,整个人仿佛有些神思不属。
薑月窈双手覆在青瓷香炉上,轻声问道:“十一,你是不是……听见我跟章嬷嬷的话瞭?”
听到她惊叹金丝结,听到章嬷嬷夸信王世子“心意难得”,是个“极好的人”,也听到她认同的应声。
所以,他才会突然疾驰下山,拿回一节莺歌绿,送给她。
“踏雪在那儿吃草,你们说话的声音又很大。”十一没有否认,但立刻辩驳道:“我可不是故意听的。”
“金丝结算什麽。”十一轻嗤著,丢掉手中的桂枝,道:“现在你该知道,莺歌绿比它好多瞭。”
薑月窈唇角弯弯,用力地点头:“嗯,比起金丝结,莺歌绿的香气更加馥鬱丰富,持续的时间也更长。”
原来她没有感觉错。
十一,当真是吃醋瞭。
香炭将香炉烤得暖融融的,莺歌绿馀韵悠长,纵然隻是半片指甲那麽小的一角,比起金丝结,亦更加绵长,熏得她的心水一般温软。
十一在意她。
她,很欢喜。
“十一,谢谢你让我见识莺歌绿。”薑月窈已心满意足,她欣然起身:“我去……”
她刚想回房把剩下的莺歌绿拿过来还给十一,就被他长臂一揽,拦腰往他怀中抱。
她跌坐在他坚实的大腿上。
十一垂眸看著她,目露警告,小兽一样“凶”:“你不许把莺歌绿还回来。”
“嗯、嗯。”薑月窈面红耳赤,忙不叠地应声,声音发软:“你、你先放我下来。”
随著她胸口的起伏,她身上的馨香愈发的幽婉鲜明。
十一的目光掠过她白皙光滑的锁骨,几乎要滑入她的衣襟。他飞快移开视线,将她抱坐到一旁的美人靠上:“喔。”
薑月窈坐在坚硬冰冷的美人靠上,才终于得些自在。
她定定心神,细若蚊呐地道:“我想把莺歌绿还给你,不是因为我觉得信王……别人更好,想收别人的礼物,而不收你的礼物。”
她欢喜于十一的在意,便更不想让他吃醋。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她珍视他的心意。
所以,尽管害羞,她还是清晰地解释道:“就像我先前说的,你对我已经很好瞭,不用给我任何礼物,就已经很好瞭。”
“‘很好’听起来可比不过‘极好’。”十一这回可不上当,他正襟危坐,固执地追问:“我跟信王世子比,究竟谁更好?”
薑月窈微愣,尔后莞尔笑著摇瞭摇头:“可是,我从来都没想过要拿你去跟别人比高低。”
喔,她听到章嬷嬷八卦,说有坏郎君给威远镖局换个破灯笼的时候,的确想过十一就不会这样。但那才不是捧高踩低的比较,她隻是,时不时地会想起十一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