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闺香事(76)

春柳领他们在出云阁前停下，恭敬地请薑月窈入内，却连章嬷嬷都被阻拦在外。

薑月窈深吸一口气，踏入那扇洞开的朱门。

*

薑月窈进去后，朱门在十一面前缓缓紧闭。

十一毫无犹疑，抬腿就往旁边走。

这儿不方便窃听，他要确保能及时闯进去，带走薑月窈。

一旁的小厮连忙追上去，道：“郎君，您这边请。晏公子已在亭中设宴，请您小坐。”

十一脚步微顿，问道：“恭房往哪儿走？”

七斤：“……”

十一爷学得可真快。七斤一听就知道自己又要守在恭房门口瞭。

*

晏昭回在亭中没有等到十一，隻等来他“出恭”的消息。

晏昭回扯扯嘴角，饮尽杯中酒。

“公子，可要派人去找？”他身后的婢女一边替他添酒，一边低声问道。

“不必。”晏昭回落落起身，遥遥地看向坚守在出云阁门前的章嬷嬷，道：“阿蓿，你去请章嬷嬷来亭中用糕点吧。顺便问问她……”

晏昭回停顿一会儿，才道：“她和薑姑娘，这些年在孙傢的生活如何。越详细越好，世子想知道。”

他说罢，便径直走下石阶，隐没在花丛深处。隻是，当听到章嬷嬷的声音在亭中响起时，他还是忍不住回望。

暮色已近，残阳如血。

章嬷嬷的身影熟悉而又遥远。她谨小慎微地道著谢，眼角的馀光却始终落在出云阁上——显而易见，她很担心出云阁裡的薑月窈。

晏昭回顺著她的视线，亦看向簷牙高啄的出云阁。

朱门重阙，深森墙垣完全挡住薑月窈纤弱的身影。

她在那样的地方，才最安全。

晏昭回隻看一眼，便再次往前走，不再回头。

*

薑月窈一点儿没觉得安全。

她提心吊胆地跟著春柳走进出云阁，生怕看见周四姑娘繁丽的裙摆。

好在周四姑娘不在，隻有恭太妃慈眉善目地坐在香席前，不等她行礼，便朝她招手：“不必多礼，你的雪中春信，还有吗？”

薑月窈微愣，连忙献上香瓶。

她一共做出十二丸雪中春信，七丸供给品香会。品香会除水榭外，一共有十座香席，每座香席用半丸香，共五丸。在品香会上，水榭裡品香用掉一丸，春柳那儿应还有一丸备用。

难不成，备用的香丸也用完瞭？

还好她为安全起见，特意多带瞭两丸。

恭太妃拍瞭拍自己身边的席位，示意薑月窈坐到她身侧：“你来熏香。”

薑月窈恭身行礼：“是。”

她摘下面帘，放到一边，认真而专注地隔火熏香。

真是一个标致的女郎。

恭太妃端详她的眉眼，心生慨叹。但很快，随著薑月窈熟稔地隔火熏香，恭太妃闭上眼睛，缓缓沉入香雾中。

“真是一丸好香。”良久，恭太妃徐徐睁开眼，看著恭顺的薑月窈，笑瞭笑：“你是不是以为，我唤你来，是为瞭让周四姑娘见见你？”

薑月窈大窘：“民女不敢。”

“我看你胆子大得很。”恭太妃笑著拍瞭拍自己身边的席位，示意薑月窈坐到她身侧：“人人都忌惮周傢威名，你倒是不怕。”

薑月窈跽坐在席上，不敢放松：“回太妃的话，民女不是不怕，隻是，民女更想献香。”

“可惜，他们最后还是选瞭周四姑娘的香。”恭太妃点点一旁桌案上的两摞竹签，一边隻有区区数根，另一边则是一大把。

恭太妃叹息道：“若是你能用更好的香材就好瞭。”

“若是有更好的香材，民女大概会制成另一丸截然不同的雪中春信。”薑月窈知道席上的人都认为她的香材逊色，但她并不这麽觉得。

她认真地道：“调香随心，民女制作这一丸雪中春信的心境，最适宜用现在的香材。”

恭太妃看著薑月窈，意味深长地问道：“这麽说，你输得心服口服？”

薑月窈敏锐地察觉到，这一问，或许是恭太妃今日召她来的目的。

她沉吟片刻，不卑不亢地道：“不服，却也服。”

恭太妃讶然地挑眉：“哦？”

“第一丸香的香韵绮丽多姿，无疑是一枚上佳的好香。隻是，香材之间有龃龉，以至香气过渡不够自然。”薑月窈察觉到恭太妃的善意，不想用谦逊的虚话应付她：“所以，民女不服。”

薑月窈又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不过，民女见识浅薄，周四姑娘用的香材极佳，民女隻是品出还能更精益求精，尚不解如何做到。”

她说罢，又道：“但是，调香随心，鉴香亦然。鉴香人凭他们的心意选出他们认为的好香，民女并无不服。”

“纵然他们心怀杂念？”恭太妃追问。

“是，纵然他们的心怀杂念。”薑月窈点点头：“杂念亦是心意的一种。是消除杂念，还是心怀杂念，那是他们自己在香道路上要做的功课，民女不会为他们的功课而自怨自艾。”

“好一个他们自己的功课！”恭太妃抚掌而笑，让春柳把装著竹签的托盘端上来：“我看，他们做得还不错。”

薑月窈有些困惑地定睛一看，心头一震——托盘上，那堆叠如山的竹签上，均写著“第十一丸香”。

她立刻起身，走到下首，行大礼：“多谢太妃！”

她灵台清明，不仅没有疑虑恭太妃暗箱操作，反而立时就明白恭太妃的用意：恭太妃在保护她，不受周四姑娘的记恨。

恭太妃眉眼舒展，朝薑月窈微笑著招手：“好孩子，一会儿再谢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