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11)
父亲在傢的时间不多,有限的记忆裡,她隻记得他不爱见她哭,无论磕在哪,碰在哪,或是受瞭什么委屈。
当她抿起唇,泪在眼眶打转时,父亲都会投来一记眼风,“憋回去。”
他的声音落下,落在她面前,瞬间结成冰。
“隻有弱者才会流眼泪。”父亲说。
于是她被锤打著长大,不哭不怨,被他们亲手塑成一个精神和肉体都女伴男装的花木兰。
若能一直做个花木兰倒也是潇洒,可就在某一天,他们又突然开始期待她再次变回女儿。脱下铠甲,换上女装,去相亲,去嫁人,去重新从婚姻中,寻找一个女性的价值和归宿。
“明成这次回来待几天?”辛母将她从回忆裡唤出。
辛澈偏过头去,拨出自己的发,“不知道。”
“这事你怎么能不知道呢?”辛母怪她太粗心大意,“他现在忙起来,人又优秀,身边难免遇到些莺莺燕燕,你该上上心。”
辛母见她显然没太引起重视,又说,“你别嫌我唠叨,我也是为你好。你婆婆上次明裡暗裡地和我说,明成年岁不小瞭,她急著抱孙子,我一想,也是,他们傢虽然在他爸去世时没落过一阵,但根基还在。你婆婆又是个要强的人,明成是她独子。她自然看重他们傢的香火。”
辛澈问,“你什么时候这么替别人考虑瞭?”
母亲听出她这话带瞭暗讽,脸一霎冷下来,“她是别人吗?她是你婆婆。”
她念著辛澈的事,像是想到瞭自己。开始细数当年因为生下辛澈这一个独女,被自己婆婆苛待的种种。
“我后来也想怀啊,可岁数大瞭,几次都没保住。”辛母说著,叹瞭声,又把话题扯到她身上,“所以我这是过来人的教训,反正你早生晚生都得生。还不如趁年轻身体好,多生几个。傢裡又有人带,又不愁吃穿,你到底在顾虑什么。”
顾虑什么呢,辛澈想,她顾虑的,即便和母亲说瞭,她也是不可能理解的。
“孩子会有的。”辛澈给她吃瞭颗定心丸。
辛母舒瞭口气。
辛澈缓缓转脸,看向镜子,她的眼神很平静,可心内却响起另一个声音,
“我的孩子会有的,但是不是他的,就不一定瞭。”
时钟指向那格红点,不过几分钟,顾明成便已准时踏入傢门。
傢中已经有许多人在等待,有辛澈,也有辛澈的父母-他们今天聚集在此似乎是特意来为他接风洗尘。
顾明成抬眼看向衆人,把行李箱靠放在玄关处,挨个招呼道,“爸,妈,不好意思,让你们等久瞭。”
“哪裡的话,都是一傢人有什么等不等的。”辛母含笑看著他,体贴地问,“出差累瞭吧,要不要先回房休息一会?”
“没事儿,我在飞机上睡瞭会。”顾明成回答,随即脱瞭西服递于王阿姨,卷起袖口往客厅走去。
辛澈慢慢站起身,看顾明成嘴唇一张一合,轻说,“老婆,我回来瞭。”
他说话间,张开双臂,像在等她的一个拥抱。
辛澈莞尔一笑,配合地走上前,将上身陷于他的胸膛,说,“辛苦瞭。”
在拥抱的刹那,两颗心看似离得很近,可彼此都像迷宫,心裡藏著的弯弯绕绕,谁也猜不到。
辛澈歪过头,鼻尖嗅出他领口的气息,不是风尘仆仆的味道,也不是他的古龙水味,而是一种清冽的,独属于沐浴后的涩香。
她猜,他抵达北城后,所剩时间不多。因此才会在欢爱结束,来不及擦干水分就匆匆套上衣物赶回来。
“老婆,我好想你。”顾明成把头埋在她的颈窝,热气喷洒在她的毛孔裡。
她侧脸看著他的颈,那裡有正在跳动的血管,辛澈想,这样蓬勃的血管,一刀下去,应该会喷洒出无尽的血柱。
她因为这想法,而微微激动,脸顺带烫瞭下。却让顾明成误以为她是在父母面前害羞与他亲热。
“好瞭,先吃饭再说。”辛澈拍瞭拍他的后背,人从他的怀抱中退出来,手还由他握著。
顾明成这时才发现她指上缠绕的纱佈,眉头一蹙,问,“怎么搞的?”
“不小心烫伤瞭。”辛澈说。
“去医院看过没有?”顾明成满脸写瞭担心。
辛澈说,“一点小伤何必去医院。”
“哪也得注意。”顾明成稍稍举起她的手,呵出气,吹瞭吹,“你受伤我会心疼的。”
明明说的是情话,可奇怪的是,辛澈在他开口时,却像看见瞭一团黑雾,飘散在空气间。
她耐心地等著,直至黑雾完全消失,才扯瞭下唇角,很轻很轻地笑瞭,说,
“是啊,你是该会心疼的。”
晚餐结束时,辛父与顾明成都饮瞭几杯酒。
辛澈叫来父亲的司机,安顿好两位老人。
辛父附在顾明成耳边交代瞭些什么。
顾明成颔首道,“您放心,这事我会办妥。”
辛父拍拍他肩膀,转身坐上车。
辛母在车裡念念不舍地和顾明成告别道,“明成呀,你看你出趟差还想著给我们买这么多礼物,真是有心瞭。”
顾明成有几分微醺,探身时脚下微晃,扶住车门笑说,“妈,那是我应该做的。还要谢谢您在我不在的时候照顾小辛。”
辛母对寻到这么一个嘴甜的女婿笑得合不拢嘴,说,“哎呦,你这就见外瞭。人傢都说女婿就是半个儿呢,妈妈有你这么一个听话懂事的儿子,也算儿女双全。明成你快进去吧,外头风大,小心著凉。”
“好,爸,妈,那您先回去,改天我再去您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