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航(139)
他蓦地焦躁起来,想走,但他下半截钢筋铁骨的假肢却不听使唤,刚迈出一步,鬱理反手摔过花瓶。
瓷器破碎的声音如同心碎,好天籁。
她仍是笑盈盈的,眼底顾盼风月,那真是一个女人能拿捏到极致的风情。
庄铭强打镇定,攥著拐杖的掌心出汗,他拨开一枚尖锐瓷片,寒森森地说:“什麽意思?”
鬱理却在这一刻敛瞭笑。
她唇角平直漠然地命令:“过来。”
“我不想朝你走过去,所以,你过来。听得懂人话?”
庄铭表情难看无比,他唇角神经质地一跳,条件反射地向上抿瞭一下,旋即他咬住舌尖,生生将已经冒瞭头的恐惧压下。
鬱理身后是一面中空池景,水雾朦胧如梦似幻,偶尔有游鱼摆尾,掀起阵阵涟漪。
庄铭昏瞭头,竟然真的走瞭两步。
鬱理身上没有纸醉金迷的混杂气味,她目光沉沉地落在池底,不知道哪个傻子往裡面扔硬币。
池景摆放嶙峋假山,如果脑袋栽上去的角度不对,应该也会出人命吧……
她这样想著,同时也这样做瞭。
足足过瞭十多秒,他才感受到瞭死一般的压迫和窒息。
那是因为鬱理抬手,钳制瞭他的咽喉。
她本身就高,加之高跟鞋的分量,她一寸寸,收紧瞭自己的手指。
男人和女人的体力天生悬殊,她当然不会摆pose等著庄铭反抗。
鬱理向前一推,其实是没用多大的力气,不防庄铭没有站稳,装瞭假肢的身体重心倾斜,他狼狈失措地一头栽入池子。
庄铭像个倒栽葫芦,一米八几的男人跌进去,手脚并用的折腾,水花高高迸溅,她灵巧地往后避开。
鬱理声音冷然:“庄铭,你够没种。许梦昕已经死瞭,你还要不留馀地伤害她。”
庄铭这辈子的狼狈全贡献给这对颠公颠婆,手掌胡乱挣扎时蹭破假山尖锐棱角,恨意上头却感受不到疼痛,他半身湿透,半透明的衬衫贴著腰腹,令人惊骇的瘦骨嶙峋。
他想翻身而起,但鬱理施施然走到池边,她今日穿瞭一条紧身热裤,蹬著一双珠链款的高跟鞋。
很高、很细、很长,像一柄匕首。
不偏不倚,踩著庄铭打算动作的肩颈。
“别动。”
她居高临下地看著,眼神让庄铭不可控地回想自己被周敬航打断腿的那天,他也是同样看垃圾的眼神。
“我一直想你和我说过的话。但恐怕,许梦昕是什麽样的人,你自己也未知全貌吧。”
她还是那样轻而柔软的声音,神色极度平静,眼裡没有悼念旧友的神采。
庄铭终于出离愤怒瞭,他手指摸到一小块石头,如同一根尖刺深深没入他手指,他浑然不觉疼痛,憋瞭满心满肺的腥甜血味,他狠狠甩手,石子脱手而出。
鬱理不躲不避,石子擦著额角,剜开一线殷红血流。
她皮肤白,显得那点蜿蜒而下的血迹,像某种命定的落笔。
她佁然不动,他却悚出一身冷汗。
这个女人,笑与不笑截然不同。完全说不上来她是笑起来好亲近多一些,还是不笑时更好亲近,目光中,温和凌厉兼而有之。
鬱理弯腰,半蹲池边,古铜狮头狰狞地瞪著她,她微微一笑,握住手柄。
没有想象中的冰冷,池水温热,她双手抓著庄铭的拐杖,这东西比她预料的更沉,更重。
但再沉,再重,还能比得上一条人命吗?
笔直血线淌到唇角,她唇形生得非常漂亮,此刻双唇微微上扬,语气娇俏,眼底却一片荒芜冰凉。
“恭喜你。”她微笑著说:“虽然有点晚,但我还是恭喜你,你当爸爸瞭。”
庄铭狠狠地楞住。
他的脸上,混杂不可思议、荒唐无解、惊讶错楞的神色。鬱理清瘦手指拨弄水纹,她淡淡起眼,唇角扬起的弧度惊心动魄。
“不高兴吗?”她反问。
庄铭遽然回神,他目露凶光,龇牙咧嘴,那张原本还算不错的皮相变得狰狞扭曲。
“不可能!”他低吼:“这不可能!她怎麽可能怀孕?我每一次都做避孕,她不可能!她......”话到最后,像是被人凌空截断,他露出茫然无措的表情。
鬱理食指尖端顶著一小片长势极好的水藻,要养得这麽漂亮,可不是轻易事。可惜瞭。
庄铭陷入回忆,他双目失神,苍白双唇颤抖呢喃:“不可能,她不可能怀孕,我、我——”他猛然一哆嗦,陷入回忆。
他记得当时和她说分手,她表情很奇怪。她没有舍不得,没有哭泣,没有痛苦或悲伤,她平静得异乎寻常。
庄铭以爆出亲密照为要挟,许梦昕仍然是不冷不热的表现,她点头,问:“是鬱理吗?”
彼时的庄铭,根本不知道这场游戏,根本没有纯粹的玩傢和棋子,他说:“对,是鬱理的男朋友,就是周敬航。”
她沉默许久,漠然道:“知道瞭。”
庄铭没机会把这段瞬息之间一闪而过的回忆告诉鬱理,她懒惫地垂下眉眼,攥紧属于庄铭的拐杖。
男人痛苦嘶哑的喊叫咒骂不绝于耳。他痛苦地蜷缩身体,另一条完好的腿不自然地扭曲。
鬱理知道这裡投资小百万的隔音设备,节奏感极强的鼓噪音乐把他扭曲的声音掩盖。而他那些风声鹤唳的保镖,早被鬱理安排的人放倒。
昏死之前,庄铭隻有一个念头:
她言出必行。
真的敢打断自己另一条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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鬱理这段时间暂住宋思窈名下的另一套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