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238)
拥抱自己的噩梦,拥抱噩梦中的自己。
于是那自己本就能抵御的噩梦,就更不堪一击。
若有高山,便有峡谷。
若有水乡,便有沙漠。
若有白昼,便有黑夜。
若有光,便有影。
这些从前存在于意识中、拿来安慰自己的话,真真切切被摆在瞭自己的面前。
原来美好不止存在于思想中,原来痛苦的背面真的能被自己触摸到。
原来世间真的有值得停留之人、之物。
原来放弃后也能拥有,原来即便松过手,还能与之相拥。
原来真的有人包容著自己。
原来真的有人愿意跋涉千裡,自天的南端遥遥奔袭至北的尽头,自荒芜一人的沙漠而来,到生机盎然的绿洲地,而后拉著你一同去那天堂。
她苦苦思索著的一切一一具象化,并不尽然,却可将她的心尽染。
原来,想要活下去是如此、如此的简单,却也难得。
想去看看那片绿洲,想看看你口中高山之巅的纯白落雪,想听听夜风呼啸划过耳畔。
想要,再去拥抱心中的月光。
“千觅。”
“谭千觅。”
“谭谭。”
她仿佛听到那个人、那些人在呼唤自己。
她开始漫无目的地游荡。
也开始漫无目的地联想。
现在莫馀霏在做什麽?她在哪裡?
她会不会担心自己,会不会的确在呼唤自己?
她是不是正在床前看著自己,一面笑著安抚他人,一面心中抱怨自己怎麽还不醒?
她之前在哪裡,在做……
思绪忽然静止,停留在这裡。
——莫馀霏之前在做什麽?
她将碎片一个个送给自己,那她之前在做什麽,能做什麽?又在哪裡?
浮现在脑海中的答案让她几乎无法呼吸,于是疯瞭一般向前冲去。
莫馀霏就在碎片中,她能进到更深之处,她能改写碎片之由。
她能将我那本不多的碎片,炼作如深海般幽蓝、静谧、深邃的更高之物。
这场拔河比赛应当是我赢瞭。
我赢瞭!
无论多宽广的空间,总会有边界,如果是球形,那我便到地心之中去。
总有出口的,总有归途的。
不知多久,不知多远。
她看到白的尽头,那并不是黑,而是一片虚无之景。
临瞭,她却驻足。
要去吗?
这样做是正确的吗?
犹疑之时,似有风拂过。
又有人在唤我。
谁在唤我?是你,还是你们?
是你呼唤我的名字,让我归去,还是你们在怨我的自大、我的罪过?
怨我一人成营,怨我以听到哭声为由,擅自替你们做瞭决定,替你们行瞭不可知的前路?
还是怨我没说出的那些话。
我的愧疚、我的关切、我的安抚、我擅自做主的道别。
我的……爱。
“千觅。”
她的犹疑在一次次自作主张听到的呼唤声中消失。
该做之事已完结,应赴之约已赴过。
风暴落幕,对错无悔、无可悔。
得与失早流落在数不清的风中。
自此,我隻是谭千觅而已。
是的,她隻是谭千觅而已。
她隻是一个听得见夜裡哭声、看得到远处风暴、幻想著高山流水、期待著春来夏至的普通人而已。
冬天已经过去,那是最痛苦、也最温暖的冬天。
凛冬,但那是她头一次看见烟火,于是冬成瞭白雪的代表,而非寒冷。
春天已经到来,这是最无解、也最明媚的春天。
春寒,无穷尽的选择与未知早已踏过,料峭之时已经挨过,馀下的隻有春暖。
夏天即将降临,那将会是最明亮、也最热闹的夏天。
燕子会来去,蝉鸣会响起。
世界的明面依旧混乱,但总会有人持著火炬,总会有人点燃篝火。
“千觅,该回来瞭。”
她该回去瞭,自这荒漠裡,奔向绿洲。
于是上前一步,踏破那不可直视的虚无。
对错是非,再无可论。
她不可能永远留在这裡,即便这可能是正确的。
因为于她而言,它并不是正确的归途。
繁茂的树木与虯结的根系闪烁,幽蓝的光一次次绽放。
在最盛大、最耀眼、连日光也不可穿透的蓝光中,谭千觅睁开眼睛,转头。
谢锦愣瞭一下,没反应过来。
谭千觅见世界依旧,见莫馀霏仍在,无法抑制地笑出声。
她撑起身体,下地时摔到地上,这才发觉腿在发软。
落地声让谢锦反应过来,她推开工作人员,冲进去扶起谭千觅,谭千觅勉强站稳,挥挥手想自己来。
哈,原来是这样坐上轮椅的啊。
兴许是当时对感知消耗的太大,也或许是其他原因,但这些都不重要。
虽然孱弱,但并不一丝力气都使不上。这简直是最好的结果。
她扶著周围的器械,走到莫馀霏的床边。
笑声越来越张扬,却也越来越低,似是自腹中径直钻出。
谢锦听不出是愉悦还是悲伤,是庆幸还是懊恼。
谭千觅则俯身,察觉到莫馀霏熟悉的、令她畏惧的无生命状态时,笑声落下,馀下感叹。
想到之前自己干的傻事,她嗓音温和道:“这次我肯定跟你说话、喊你回来,再也不躲著你瞭。”
她回头看谢锦,提起往日的浅笑,“姐,还好吗?”
谢锦学著她的模样提起笑,说:“一切都好。”
谭千觅笑容更盛。她坐在床边,对谢锦张开双手,玩笑似的说:“现在隻能你来抱我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