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烛映雪(129)
雪尽看到靠在树下相依为命的二人,心念一动,伸出手想要摸一摸那孤苦的殿下。
画面一转,落到了轮回境前,濯羽褪去一身金衣,面色沉着地望着眼前五光十色的轮回境。
司命星君在一旁喋喋不休地劝阻着:“濯羽殿下,修炼不易啊!您看您这辈子能投身成天君的儿子,那真是多少人都想不来的福气。如今想要修炼多难啊,这九重天多少年没有飞升神仙了?要不您再考虑考虑?”
濯羽神色晦暗,脸在光影变幻中显得十分诡异,“我心意已决。”
“那先说好,若经历百世轮回,您不能回归神位,小仙可不负责哦。”
濯羽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什麽,怎麽就和天君走到了这样的境地了。
原本只是怨恨他不救月神,到了后面开始生出一股平白无故的争胜意气,想要证明这天道是可被颠覆的,可是向谁证明呢?
向死去的月神吗?向那顽固的天君吗?还是向虚无缥缈的天道呢?
据说轮回镜是天界最严酷的刑罚,也是一个衆神梦寐以求的契机。只需轻巧地跳入其中,便能去往那浮浮沉沉的人间,轮回百世,若能执念散尽,便能修为大涨,重回神位,若执迷不返,便会永坠红尘,生生世世饱受那轮回之苦。
很难说它和缚神咒相比,谁更加可怕。
他垂目颔首,声音坚定:“天道在上,请您见证,此行人间,生死我自负,无论成或败。”说罢头也未回地落入了那轮回境中。
雪尽见着那一腔孤勇的自己,喉头有些苦涩。
那百世轮回中,每一世都执迷其中,却每一世都保留着之前所有的痛苦记忆。归根结底还是他当时太过年轻,凭着一腔意气,就妄图去抵抗这命运。
可是连母亲的陨灭都无法接受的他,怎麽能受得住人间的轮回呢?
离恨之渊(七)
其实濯羽的历劫之旅并不十分艰难, 因着他是天君之子,司命并不刻意为难他。
然而濯羽在跳入那轮回境时,便已抱着破罐破摔的心态。他只觉自己如同无根之人, 在天界时孤苦漂泊多年, 在人间亦如是。
直到灵泽三十六年的除夕夜。
濯羽本以为那是一场平平无奇的轮回,一个平平无奇的寒夜, 却未料到竟迎来此生都未想过的不平常的际遇。
他百无聊赖地倚靠在宫墙外,冷眼看着一群人类稚童为了争抢一点果腹的食物而大打出手,争得头破血流。
愚蠢, 肮髒,无聊。
司命星君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听得出来他十分忧心忡忡:“濯羽殿下, 您这是何苦呢?您此世本投生在富贵人家, 今夜该是和您这一世的父母的团圆之夜, 您抛下他们跑出家门,又抢了乞丐的衣服穿, 还坐在这宫门外碍眼, 这是做什麽呀?”
“我一向顽劣,不学无术, 我父母都习以为常了。”濯羽说着拢了拢那短了半截的衣衫,丝毫不觉得局促, 不过寒冷, 倒是实实在在不可忽略, “我把我的华衣锦服给了那乞丐,他还对我感激涕零呢。至于碍眼, 我又没去打架,你要想说教你就看看眼前那一群毛孩子, 非要争来抢去,都吵到我的眼睛了。”
司命哑口无言,“但您这……看起来怪可怜的。”
濯羽静静望着漫天炸开的烟花,绚烂而短暂,如同浮生一梦,那般虚无缥缈,不可捉摸。
“司命,我是来历劫的,你给我安排的人生太顺遂了。若如此,我很可能百世历劫之后,毫无长进。”
司命的声音听起来无奈又带着些小心翼翼:“殿下,我只是担心……”
“担心我回不去吗?”濯羽嘴角勾起一抹漫不经心的笑,毫不在意地用手指掸了掸衣服上的灰,淡淡道:“我宁愿过崎岖波澜的一生,也不要安逸地守着这一眼望得到头的日子。”
“司命啊,你活了这麽多岁,还是这般小心恭谨,回不回得去都是我自己的事,我都不在乎,你在乎什麽呢?”
他还待再讥嘲几句,周遭的喧嚣霎时间停止了,唯有天边的烟花依旧绽放,将所有的热闹集起来揉碎烧毁。
濯羽察觉到有人接近,便装作孱弱的人类孩童蜷成一团,将脸埋进膝盖里,竭力减轻自己的存在感。
然而那脚步声越来越近,步伐轻盈,似乎是个女子。
最后这步子在耳边戛然而止。那女子也蹲在了他的身侧。
濯羽心头生出几分厌烦,到底是谁要来打扰他的独处时光。
他霍然擡起头,只见一华服金钗的女子,乌发如瀑,垂于肩侧,姿容清丽,翩然若鸿。
最引人瞩目的还是那一双盈盈柳叶眼,仿佛噙着世间最澄澈的湖水,清亮柔和,令人见之难忘。
濯羽一时无言。
那女子大概习惯了这样的目光,面色不改地摘下肩头月白披风,毫不嫌弃地披到了他的肩头,未曾想那披风与她手臂上层层缠绕的银白丝带相连,她哑然失笑,而后不紧不慢地去解那缠得紧紧的丝带。
濯羽沉默地观察着她,这是一个十分美丽而端庄的女子,即便是严苛如他,也挑不出什麽毛病来。
玉手纤纤却并不柔弱,指节分明,大拇指和中指处有薄茧,可见是常执笔之人。
面对一个肮髒乞儿仍能温柔待之,可见是极有教养之人……
那系带解开后,女子将身侧的食盒推到了他眼前,柔声道:“你不饿吗?”
濯羽什麽山珍海味没有吃过,但眼前这女子着实有趣,她是在关心自己吗?鬼使神差地,他重重点了点头。
女子笑了,笑容简单纯粹,不似他见过的任何一种笑容,仿佛只是为他肯点头吃东西而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