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烛映雪(150)
谁也没有注意到一个鲛人的陨灭, 两个鬼王的离奇失蹤,一个小神的飞升, 以及其中无数纠缠至深,数不清道不明的爱恨情仇。
这场在万万年前便被推演出来的天地浩劫就这样被后世口口相传的英勇无双,光华盖世的明华殿下消解了。
一切就像一场梦。
执铃照例干着梦师的工作, 日日入凡人之梦,指点迷津, 化解执念。
只不过, 在工作之外, 制度之外, 梦师多了几分人情味。
见过梦师的凡人都对她赞不绝口,称其亲切热忱, 尽忠职守。
不再执着于一个结果的执铃, 几乎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凡尘中,一步步走遍河山万里, 去听脆生生的笑答,听读破书卷的雄心, 听看淡名利的倚舟长啸……
那些曾经被她鄙夷的执念, 譬如求而不得, 爱而不能的癡心,苦于现状, 寄思长远的绮想,痛恨现世, 沉溺幻梦的执迷……
也许并不全然值得唾弃。
她深入民间,观各人的苦,行各人的路,悟各人的道,真正懂得了为何索梦,为何溺梦,为何爱梦。
什麽是对,什麽是错,什麽是癡,什麽是傻,什麽是真,什麽又是幻……
执铃已然无法完全具体区分。
或许现下所历经的真真切切的现实,只是一场梦呢?
人死,魂散,衆生流入梦的起源——幻海之中。
那里无忧无苦,繁花灿烂若锦,苍穹光影错杂,水光月中,烟霞叠起,或万年光明如昼,或星河永夜长明,或半明半昧晨昏颠倒,箫管笙歌,不知今夕何夕。
一朝惊醒,方了悟其不过一梦幻泡影而已。人生或坎坷,或淩夷,或一夜名利如风雨来,或穷困潦倒至死不得解脱。
然欢乐是真,欣喜是真,骤得之满足是真,苦索之期盼是真,何苦狂叫欲绝,徒作兰亭感慨
须知天地不过一网,何以度衆生无以度衆生。
唯心存菩提,尚可消弭己身万苦,安渡前路万难,或得一剎欢喜,一剎无忧,一剎生死轮回之大圆满。
执铃亦複如是。
她孤身走了万万年,想来也并不全然孤寂,全然不得圆满。
她心中有一个人。
一个被宿命下了诅咒的心上人。
这麽多年的错过,执铃已明白,纵使光阴轮转,万事更叠,她心不改,天命又当如何
濯羽能等到,烟归能等到,沉渊能等到,那麽,她也一定能。
彼岸原上的花已经很久没有开了。
但,未来的事,谁又说得準呢?
执铃等得,一定有花开满原的那天。
番外二·霖雨有思
既霖最近很苦恼。
在烟归和衆神被困在离恨海的时候, 她被一个奇怪的紫衣男人困在了酆都。
他长得是很美,甚至和酆都第一美人玄夜美得不分伯仲,可长得美就能为所欲为吗?就能强抢民女吗?!
既霖才不是那种轻易被美色所惑的人。她要去看看玄夜, 看看烟归, 看看今天到底是怎麽回事,整个酆都都地动山摇, 风雨不停。
可那紫衣男人步步逼近,笑得古古怪怪,一双又细又长的媚眼死死盯着她, 几乎叫人怀疑他要对她图谋不轨。
当然,既霖不是玄夜那个自恋狂, 除非这个男人把她按倒在床上, 她才会后知后觉地调侃一句:哦, 原来你喜欢本雨师啊。
等等雨师是谁
既霖被自己下意识的自称给吓到了。
眼前这个男人, 不对劲。
既霖被他盯得心里发毛,终于按捺不住暴脾气, 一巴掌甩了过去, 那男人居然也不躲,于是乎, 这结结实实的一掌就实打实地落在了他风流天成的脸上。
“额……我不是故意的,谁叫你凑这麽近的!”既霖心里发怵, 步步退后。
她害怕极了, 眼前这人功力高深, 能神不知鬼不觉潜入酆都,并且以绝对的实力压制住她, 定非善茬。况且他还是个大美人,想来很爱惜自己的美貌。
既霖这样想着, 有些肉疼地抚上自己的脸。
紫衣男子的脸上赫然出现五道手指印,红红的印子在他白皙的面容上十分显眼。
既霖默默在心里写下遗言,将自己这些年存的家当都单方面赠与酆都的流浪小狗。
她认命地闭上了眼,等着男人的怒火。
约莫过了大半晌,身边没有任何动静,既霖很不确定地睁开半只眼,看见那紫衣男人正附身在她上方,嘴角噙着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好整以暇地盯着她看。
“你,你,你有病啊!”既霖吓得一把推开了他。
紫衣男子挥了挥袖子,在不远处站定,慢悠悠开口:“唉,既霖吶,你赌输了。”
他的声音低沉魅惑,天生带着些蛊惑人心的魔力,既霖稳了稳心神,心思千回百转,怎麽也没想起来自己和什麽人有个赌约,“什麽赌我都不认识你!”
“我是,定光神君——怀灯。”他面上笑盈盈的,眼底却很平静,没有丝毫情绪。
既霖有些头晕,愈发疑惑地看着他。
这怕不是个傻子吧!难道他以为自己很出名吗?什麽定光神君,简直闻所未闻!
既霖蹙着眉,想了一会儿,为了不让这个傻子太没面子,遂好心地奉承了几句:“哦,原来是定光神君吶,久仰久仰!”
怀灯的面色变了一变。
他想起了很多年前,自己酒醉归来,迷迷糊糊地随意进了一家神官的院子,又迷迷糊糊地躺到了那棵参天巨树上,随后很是随意地摆了个让自己舒坦的姿势,昏昏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树下传来一阵重重的脚步声,随即那树就开始摇晃,怀灯也被晃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