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铃千梦(29)
他蓦地起立,轻轻拍落衣摆上的尘埃,脸上的尴尬之色难以掩饰:“实在抱歉。”
楼卿忽略了顾言的小动作,轻摇折扇,笑声洒落:“哪里,所以你找到你想知道的东西了麽?”
提及此事,顾言斜瞥了法阵中静卧的花皖沁,略一沉吟,答道:“或许,算是吧。”
“那好。”楼卿伸出了手,沖顾言道,“拉我起来。”
以为楼卿要说什麽正事的顾言愣了一下,还是把坐在地上的楼卿拉了起来。
楼卿活动着被顾言睡麻了的大腿,道:“那麽,接下来,你打算如何解决这眼前的小难题?”
他手持折扇,斜斜遮面,眼神中流露出几分对那气息奄奄鬼魂的不屑。
顾言步向花皖沁。
之前被顾言砍断的脖颈还掉在一边,听见顾言走过来的脚步声,她似是有所感应,鲜红的指甲在地上抓挠起来。
顾言皱了皱眉,沖楼卿道:“你把法阵解了吧。”
不消说,又是一声“啧”传来,但同时法阵应声而解。
没了法阵压制,花皖沁慢慢爬起了身,但似乎神智清晰了一些。
她摩挲着找到了自己的头,放在了自己断掉的脖颈处,很快,发丝重新聚拢,缝合。
顾言看着她的脸,仔细看来,还是那梦中的娇弱的花家女,只是多了一丝诡异罢了。
看她缝好了脑袋,顾言问:“你能说话吗?”
花皖沁愣了一瞬,很快就开了口。声音与顾言记忆中的有些差异,但至少入鬼多年,声音有些不一样也是正常。
她点头,说:“我之前虽知自己已成厉鬼,但神智一直不太清楚。”
“此行为你们填了诸多麻烦......很是抱歉。”
顾言点了点头,却问道:“啓君同的弟弟,啓君临得了癔症,也是你做的吗?”
花皖沁的脊背明显愣了一下,很快就答道:“我不知道,但应当是,那日我刚刚化形,记得他看到了我,就掉进水里去了。”
顾言没说话。
花皖沁以为他生气了,声音哽咽道:“我知道我做了很多没法挽回的错事,我杀了人,我认了。”
她是鬼,流不出泪,只能是血。
“可是......我真的......”
真的好恨。
破旧的嫁衣染上流下的鲜红,寂静的房里只余下低沉的啜泣声。
顾言的声音响起,他不会安慰人,说的却一针见血。
“我帮你。”
花皖沁的身子一怔。
顾言说:“我帮你。”
我给你报仇,我给你申冤,别哭,我来帮你。
他不是一个热心肠的人。
但此时,顾言觉得热心肠似乎没什麽不好。
花皖沁胡乱用手抹了血泪,却抵不住心中感情。谈不上高兴还是难过,她张着口,似是想要说些什麽,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只彙成一句。
“多谢。”
除了这句话,他再也想不出其他的什麽语言,最后掩着泪流满面的脸庞,低下头,朝着恩人的背影,深深一礼。
顾言转身而去,他也不能改变什麽,为申冤,为她报仇,这是他能做的唯一的事了。
厉鬼怨念散去,身体也跟着缓缓消失。
她环顾了四周房间,这是以前住过的小院,在这里,她被爱过,被抱过,却也被伤过。
间隙中,她看见了靠在门口的白衣人影,不知为何,直觉让她开了口。
在楼卿冰冷的目光中,她说:“你......要小心......”
她皱了皱眉,身体已经接近透明,声音也变得缥缈。
顾言回头,看见的却是地上一摊破旧的红嫁衣。
花皖沁沖楼卿说的最后一句话却随着消散在整个房间里回蕩。
那声音说
“得到的终会失去。”
顾言面露不解,但这话又不是对他说的,浅浅看了一眼楼卿,离开了。那人脸上没有一丝波澜,顾言也觉得应是一场巧合罢了。
但他却不知道,在他看不见的衣袖下,那把小毛竹扇被狠狠握着。
“啪”一声碎成两半,被扇子的主人随意扔在了路边草丛里。
……
禅房里,墙上宝剑旁,一尊佛像被供奉着,两旁的香炉里插满了密密麻麻的佛香。
若是有人看见,一定认为这是一个十分信奉神灵的人。
啓明天跪坐在蒲团上,双手捏着佛香,虔诚的沖着面前的大佛一拜又拜。
他嘴中呢喃着什麽,最后把香插进了香炉里,一切完毕之后,他转头看向躺在榻上的儿子。
似是觉得不放心,又拿出佛香,好像要再拜一遍。
“哐当”一声,房门被突然打开,啓明天霎时回头。
黑夜中见着的是一白一黑两个人,活像来索命的无常。
但他还是恭敬的说着:“殿下,楼大人。”
顾言走了进来,面上看不出喜色,他打量了一下房间,最后冷哼一声。
“这禅房看起来不错,我原来不知道丞相大人是个信佛之人。”
话中没有什麽问题,啓明天却感到后背发凉,觉得这人比初见时更加有气势。
无论是在觥筹交错的宴席之上,还是在静谧的空间相会,顾言总是默然不语,唯有楼卿在谈笑风生。
啓明天看向站在远处的楼卿,如今却颠倒了过来。
他尴尬赔笑,道:“那是自然,毕竟老了,自是要信仰些神明的。”
顾言拈起一炷清香,那香似是新近插上,轻烟袅袅,却已濒临燃尽。
在啓明天的注视下,顾言将那香一寸一寸折断,粉身碎骨。他却温和笑道:“然而,佛祖之灵,亦难救罪恶深重之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