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刀池野(110)
裕都城外的一条小路上,这里再无裕都的繁华盛景,留下的只有一声声永不间断的哀嚎,这是连贫民窟都算不上的地方,留在此处的都是无家可归的老弱病残。
他清楚记得自己来此的目的——施粥。
没错,施粥,带着大相国寺与碎云的指令,和一衆和尚来此施粥济贫的。
早晨,这里没有东西大街的人烟辐辏,响彻锅碗瓢盆,这里只有宁静,宁静的犹如不见底的深渊,宁静的让人恐惧。他将目光投向老乞丐时,他正在用树枝划着一个个正字,陆相宜一看变懂了,昨日又死了两个人。
他骑在马上不肯下来,这是陆相宜与言栀二人最相似的一点,他们从不愿让自己的鞋沾上一点泥,更何况是能陷入半个马蹄,重啓熏天的污泥。他不知这里有什麽是值得自己销毁的。
马蹄漫无目的地踏过了整条街,老弱们皆仰首望着这位少年,眼中的光随着他的离去逐渐暗淡,陆相宜甚至没有一文钱能施舍给他们了。
直到他走到了巷子的最深处,瞧见了一位面目狰狞的男人,大约是男人,或是女人,他分辨不清。那人蜷缩在墙角,不知是睡着还是醒着,或者是死了,但他好像从未见过此人。
“你叫什麽名字?”陆相宜沖他问道,可那人却头也没擡。
陆相宜皱了皱眉,问:“你的脸怎麽了?”
依旧无人应答。
嘶......莫非是哑的不成?
“他呀,他是上个月来的,脸是被火烧的,城里的人看他面目可怖,官兵就送他来此啦!”一旁的老妇人正用她龟裂的手搓洗着破衣裳,水桶里的水浑浊无比,大约是这些天积攒的雨水。
陆相宜转头看向那位老妪,问:“被火烧的?”
“是呀,是呀。”
“那他怎麽不说话?”陆相宜又问。
老妪停下了搓洗衣裳的手,用手指指了指自己:“他的舌头,舌头!被人拔啦......”
“什麽?”陆相宜大惊道,“为什麽?”
老妪摆了摆手,好像在谈论一件无比寻常的事,“这年头不太平,说错了话,做错了事,都是常有的!”
陆相宜无以为报,身无分文,只好将头上挽发的银簪递给了老妪,随即一打马鞭,疾驰而去。
追查
马儿发出一声嘶鸣,蹄子不安地乱踏了几下,陆相宜依靠马上,手里正写着些什麽,写完,他将纸塞入信封,写了几个大大的“谢尚书亲啓”后犹觉得不够,又在一旁画了片小小的枫叶,以确保谢闻枝能一眼便看出是他写。
陆相宜又上了马,他快步绕着人烟稀疏的小道可算来到了刑部的后门,他知道谢闻枝的窗子是哪扇,这会儿大约还是上朝的时辰,他从窗缝里就塞了进去。
兜兜转转,还是得寻谢闻枝。
陆相宜不禁嗤笑一声,摇了摇头,可他又还有什麽法子呢?他心中有苦难言,正是因为是魏邤拉了他一把,陆相宜瞪着眼睛一晚上也想不明白他所求为何,这才下定决心要将今日的所见所闻悉数告诉谢闻枝,这个除了碎云,他唯一信任的人。
单子上的下一个地点是鹤颐楼,连同是第几层的哪个厢房,吃了什麽菜都列的清清楚楚,他依稀记得这是谢疏林与相府为自己设的宴。但此时鹤颐楼未开,他只能将目光放到下一个地点。
刑部。
陆相宜无奈一笑,只觉得大理寺办案倒真是仔细,自己何时“幽会”朝廷要员都记录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下一个地点便是苏记裁缝铺,他牵着马,打算走过去。
阳光愈发明亮了,逐渐向天顶爬去,原本这样好的日头,自己本该和碎云坐在院中晒着,周身都会笼罩着暖融融的光,光倾泻到屋子里,庙里的黑猫会跑过来晒太阳,而现如今,一切美好的琐事都会沦为泡影。
上次的变故似乎对苏记裁缝铺并没有什麽影响,虽说除了云岁骛等大理寺的一衆人等,再无人知晓此事,但见这掌柜的一家仍旧井井有条地做着手头上的事,各司其职,时不时欢笑两声,好像从未发生过什麽似的。
陆相宜将马拴在一旁的木桩上,他径直走进铺子,尽力佯装出坦坦蕩蕩的模样,苏掌柜见他穿着平凡不像是个有钱的主儿,竟头也懒得擡,只在柜台中时不时瞥了两眼,看他有何举动,看的是什麽料子。
习惯了给奢遮人物做衣裳的掌柜早就忘了从前刚开铺子时的苦日子,但凡有一只蚂蚁爬进院子,他都想赶上去给他量量尺寸。
陆相宜自是不见怪,他驻足在了那匹暗红鎏金的面前,指了指说道:“掌柜,你这还有多少匹这样的布?”
苏掌柜这才擡头,皮笑肉不笑,颇有些阴阳怪气的意味:“这布料可不便宜,好些达官贵人都舍不得做上一身,客官可想好了?”
陆相宜冷笑一声:“只许贵人做,不许我做?掌柜可看清楚我是谁了?”
掌柜放下手头算盘,这才带着一卷软尺走向前来,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位口气不小的年轻人,待他看仔细了面容,登时露出了笑容来:“这不是陆公子吗?怎的今日来了?怎的穿成了这幅样子,倒让小的我误会了,公子莫怪!莫怪!”
陆相宜与他客气了两声,懒得说破,随后道:“偷溜出来玩的,怕被人瞧见,所以拿了件下人衣服穿。”与这些商人说话,最重要的就是不能让他们看出自己到底有多少钱。
苏掌柜面脸堆着笑容,显然是觉得陆府依旧富贵,更何况陆相宜的二叔陆惟演如今住着陆府,他也是个不小的京城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