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刀池野(123)
直到最后,两人都觉着麻烦,干脆直接将两张桌子拼在了一起,面对面坐着。起初不适应的却是谢闻枝,他一向独来独往惯了,而言栀,他从小便有数不清的先生,江潜与碎云教他诗书武学,学乐理的,学画的,学算学,学礼仪,十几个先生围着他转,如今一个谢闻枝罢了,若非遇到疑点,他压根想不起这个人正坐在自己对面。
谢闻枝早早地便看完了公文,本想着寻个由头打发言栀回去,他好去笠山照顾陆相宜,但正打算开口时耳畔突然想起了碎云的警告,陆相宜需要静养,他单独前来恐怕惹人耳目,须得寻个日子,让江、言二人带他走小路,悄无声息地上山。
他怎会不懂碎云的用意?无非是不想让陆相宜与言栀生出嫌隙来,手心手背都是肉,两个徒弟他哪一个都放不下。
见言栀看完了最后一页公文,谢闻枝问:“可还有疑问之处?”
言栀摇摇头,道:“倒是没什麽了,已经熟悉了刑部的办事流程,以及我的职责所在。”
话音落下后,空气再次阒然,两人尴尬地看着对方,一人不知所措,一人等候发落。
言栀抿了抿嘴,道:“谢兄,不,谢大人,我并非有意伤他,只是我担心云岁骛的人......”
“此事我自然明白,你明白我与他的情谊,就算只是擦破了皮我也心疼不已,更何况是刀伤......但这件事归根结底是为保他,你也不必耿耿于怀,等他醒了,说明白便可。”谢闻枝说道。
言栀这才展颜解颐,他心中的石头也算是落了地,“多谢大人理解了。”
谢闻枝撑出一个笑来:“我与江潜是同朝为官,同年进士,你与我一同共事,怎麽称呼愈发生份了?没有外人,便还是照从前的叫法吧。”
言栀笑着点头:“好,谢兄。”
谢闻枝挑了挑眉,道:“时候还早,不如我教你点别的?”
“什麽别的?”言栀问道。
谢闻枝扫视一圈,身子往前探了探,压低声音道:“刑讯逼供,怎麽样?”
笠山
言栀眨眨眼,随口应了声好,但实则是嘴比脑子快,他尚未反应过来谢闻枝的用意。但谢闻枝实则也并没有什麽其他想法,只是想缓和一番气氛,顺便等那午时的钟声敲响,他好去寻江潜。
谢闻枝环顾一圈,发现拼成的方桌角落搁着几张白宣纸,上头还有书写的痕迹,这是方才他为言栀解释疑点时做的笔记,言栀瞧他目光落在了这白宣上,他恭恭敬敬地将其递给了他。
上头的笔记瘦劲,谢闻枝写的一手好字。他笑着将纸摊在了二人中央,又研开了一滩墨汁,再将白宣翻到了干净的一面,用手掌捋了捋。
“审讯犯人,最重要的不过一个审字,不管是面对犯下何种罪行的犯人,必须先发制人,更不能被他们牵着鼻子走,此为大忌。”谢闻枝一旦提到自己兴趣所在,便有种停不下来的沖动。
听到此,言栀不由得想到最初被那群老东西逼至谪仙台的局面,问道:“那倘若那犯人极为狡诈,未等主审开口便抢了主动权,这该如何?”
谢闻枝笑了一声:“那便好好煞他的威风。”
“如何煞?用刑具吗?”言栀侧目思索。
“寻常偷窃滋事的,犯这类过错的大多是寻常百姓,倘若他先开了口,主审抽他几个耳光便也消停了,但倘若是犯下弥天大错,又或是朝廷要犯,此类人心理防线极高,须得多留几个心眼,我曾审过一位前朝余孽,当初我不更事,上任没多久,审他最后却成了他审我,被他耍得团团转。”谢闻枝想起往事,不自禁摸了摸下巴。
“那谢兄又是如何扭转局面的?”
谢闻枝慢条斯理地拿起墨条又再砚台上研了几下,随即“啪嗒”将墨搁在一旁,“你知道熬鹰吗?我晾了他半个月再审,之后便要容易了许多。起先他还振振有词,想着牵着我的鼻子走,但当时我心有余悸,不斟酌便不敢开腔,便在他面前喝了两盏茶,随后再问,便有些兵不血刃,不攻自破之感。”
言栀磕了磕笔杆,“倒有些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谢闻枝微微一笑:“这是我的头一桩大案,当时迫于四方压力,夜不成寐,还是你表哥说还须得熬他一番。”
言栀指着的毛笔轻轻一颤,纸上顿时出现一个大墨点,他有些狼狈似的挪开了腕子,“没想到这里头还有他的事,也没想到谢兄与表哥的交情如此之深。”
谢闻枝看破似的,也不觉得奇怪,“江潜与我同窗同科,其间也曾携手破了一桩案子,算是过命的交情,至于后来各司其职,各忙其事,便鲜少打扰,偶尔小聚罢了。”
言栀被看穿的心思有些脸红,垂眸笑了声,道:“我到也没有想这些......”
谢闻枝不屑道:“你们瞒得过别人,还瞒得过我麽?你们既看得出我对陆相宜的情谊,又怎会觉得我们看不出你们俩的心思?”
言栀颇为窘迫地用笔杆敲了敲脑袋,随口扯开话题:“那我以后也要审讯犯人吗?”
谢闻枝粗略一想,沉吟片刻道:“员外郎的职责範围一向有些模棱两可......”
言栀懂得他的意思,江潜也与自己说了大概,照他自己的理解便是皇帝给他安排了一个当谢闻枝狗腿子的工作,听他使唤便好了。
言栀道:“总之,谢兄让我做什麽我便做什麽,只是言栀天资愚钝,不懂之处多如繁星,还请谢兄赐教,不要厌烦了才好。”
说实话,谢闻枝一向习惯了独来独往,即使是使唤手下,下头的人心中谙熟谢闻枝脾性,做事也是井井有条,无有纰漏。这突然来了个什麽也不懂,却还得贴身带着的,谢闻枝倒是颇有些头疼,“你若还想同从前那般倒也无妨,本就是走个形式,让外人看眼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