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刀池野(165)
魏籍在相府的一片热闹声中离去,隐匿在破败不堪的马廄旁,与一个宦官擦肩而过。
“许望涔吞金自戕了。”
小宦官说完便走,恍若二人毫无瓜葛。他是冯诠的小徒弟,名叫小满。魏籍收敛惊讶之色,转身又回到那一片热闹当中。
徐辞盈也来助兴了,她带着苏迪雅一同坐在桂树下,她拨弄着琵琶添饰祥和,言栀却悄悄注视着苏迪雅,她好似一个不会说话的木偶,就这样乖乖坐在徐辞盈的身旁。
江潜还在席面上与魏阶对饮,洛尘笑在一旁写着祝酒词,此时魏籍回到院中踱至言栀身旁,他同样也注意到了苏迪雅。
“异族人?”魏籍皱起眉头问。
琵琶声渐止,徐辞盈柔声笑道:“什麽异族人,殿下莫说笑,这孩子是流民所捡来的,大夫瞧过说是从小落下的病,她娘亲见她黄发浅瞳以为不祥,这才将她抛弃,她连话也讲不顺畅。”
林随意一听这是疾病所致,便饶有兴趣地坐下,道:“我会些医术,让我瞧瞧。”说着,他便要伸手去搭脉。
言栀狠狠拍下他的手道:“姑娘的胳膊,平白无故让你摸?”他生怕林随意摸出了她的脉象,说些什麽不妥的话来。
林随意拧着眉头不解地望着言栀,却听言栀又道:“你去将段竹翕找来,别在这晃悠。”
林随意极不情愿地离去,魏籍笑着坐在言栀身旁,问:“小姑娘长相不凡,叫什麽名字?”
徐辞盈放下琵琶道:“回殿下,她名叫玉腰奴,在兰香舫的名字都是这般。”说完,苏迪雅向衆人笑了一声,跑走独自玩去了。
不久,段竹翕仆仆赶来,他手中抱着自己的诗词文章赶至言栀面前,“公子,公子寻我是有何要事?”
言栀瞧他笑得合不拢嘴,睨了他一眼,道:“还装腔作势的干什麽,还不快见过太子殿下?”
段竹翕忙躬身行礼,却将自己的诗词举过头顶,他正欲下跪,却被魏籍一把拉起。“见过太子殿下!”
魏籍应了一声,接过他的诗词文章草草翻阅,转而看向言栀,问:“松溪宴上可是他以一当百?”
“是,只不过这次松溪宴上出了乱子,埋去了他的好名声。”言栀道,段竹翕感激地望了他一眼。
魏籍忖来想去,半晌才道:“你若是舍得,让他来我东宫当个司议郎,不久前孙司议方才辞官回乡,刚好来填补这个空子。”
言栀轻笑一声,却道:“渊渟若是将我的人带去填补空子,那我便不舍得。”
魏籍笑答:“你荐的人自然不差,只是我不曾领略他叱咤松溪的风采,也不知他究竟能力几何,单凭这几张诗文瞧着有失偏颇,想来他出生寒门当是个想法不同的,司议郎倒也合适。”
言栀颔首,见段竹翕呆愣原地,踹了他一脚,没好气道:“还不快谢过殿下?”
“谢过殿下!谢过殿下!”段竹翕大梦初醒,忙跪地叩首,朝为田舍郎,如今入了东宫,虽称不上是飞黄腾达,却也是前途无量,他又惊又喜,一时不知手该往哪放。
段竹翕自是兴奋不已,魏籍倒也耐得住性子,坐在石凳上听他说着自己的诗词文章,畅谈自己的鸿鹄理想,时而又论到他的家中病母,谈到苍生黎民。
言栀听得累了,却也不想再回到席面上听江潜论事,徐辞盈独自弹着琵琶,并非靡靡之音,只不过让这阳春白雪当这衆人的陪衬,言栀多少觉着讽刺,忽听几声错音,他来至徐辞盈身旁纠正指法。
“多谢。”徐辞盈轻声道谢。
言栀颔首离去,却也觉得无事可做,便这般晃着来到了小院中,遥遥望着雪庐,却瞧见一人蹲在亭中,不知在看些什麽。
他踱至那人跟前,正欲开口却将话又咽了回去,又道:“玉腰奴?你在此做什麽?”
苏迪雅向后退去,她肩膀僵硬,手心沁出了汗,脑海中全然是初见时的情形。苏迪雅眨着眼,指了指面前的铜鼎便一溜烟跑了。
言栀正想安慰,眼神无意往铜鼎掠去,却惊异回眸。
铜鼎内有尚未烧尽的纸片。
言栀伸手夹出那残片,上头还有墨迹,被烧的只剩下半个字。虽是辨不出那究竟是个什麽字,但言栀只需一眼,便认出了那字迹的主人。
他坐在石凳上,指尖夹着碎片,愣愣盯着那铜鼎中的灰烬。良久,他伸出手指拨弄,直到手心也沾上了灰,也不曾再发现别的碎片。
夜渐渐沉了,殿下们坐着马车离去,徐辞盈也携着玉腰奴告别,言栀始终未曾出面,直到江潜喝下最后一碗醒酒汤,这才摇摇晃晃寻来。
“小公子一人坐在这,想什麽呢?”江潜笑着向他靠近,只见言栀目不斜视,只是向后仰去。
江潜以为是自己身上未消的酒气惹他不悦,退后两步,笑着赔罪道:“是我的错,我忘了时辰,没了数,别气好吗?”
却听言栀冷笑一声,擡眸问:“江潜,我的信呢?”
“什麽?”江潜以为自己听错了,蹲在言栀面前拉过他的双手,如今的笑却有些勉强,“信......不是还没收到麽?”
言栀只冷冷看他,没有一丝笑意。
“我的信呢?”他再问。
江潜这才发现他脚边的那个铜鼎,顿时酒醒了大半。
“你把我的信烧了。”
“不、这不是......”江潜还想辩解,自己握着的那双手却缓缓挣脱抽离,他难以自控地喘着粗气,干涩道:“别,你听我解释......”
言栀冷漠俯视着他,讥诮道:“解释你为何隐瞒?还是解释你为何烧我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