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刀池野(172)
她压下胃里翻腾的阵阵恶心,逼自己理清思路,却依旧难以聚焦思考,颠三倒四,语不成句道:“我爹......我爹曾在事发前找我,他从未那般温柔。我们最好忍气吞声,他说。他就看着窗外,看得快要疯了。他从不是忍气吞声的人!”
往事暴力地跻进她的脑海,不分主次,纷至沓来,她就像被溪水飞溅一般,溅一点,说一点,可往事喧嚣,如海水般重刷着她。
许镜蕊依旧紧握着拳头,指节泛白,手心中涓涓流淌的血液就好像一条红绸,闺阁女子常用的红帕子。
江潜默了片刻,道:“许姑娘,你侥幸存有一命,不如就同令尊所说,隐姓埋名,忍气吞声,或许还能安稳余生。”
许镜蕊如雷磔般僵在原地。可惜她被冻得痛苦,再流不出一滴泪来,若她流泪,江潜是否会心软?
“丞相......许氏满门忠心,高风亮节,我的哥哥不也被人所害麽?”许镜蕊依旧不死心,她乞求地望着江潜,就好像是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江潜的眼神不如先前那般淩冽了,但她预想的心软却并未到来,“许姑娘若是并无证据,不如还是罢了,若是姑娘不肯释怀,那也须得先查出些什麽吧,就这般贸贸然地拦于路中,实在是有失体统。”
体统?他居然和自己说体统?
忽然,两张银票袅袅落下,一张落在地上,一张不偏不倚落在她的怀中。许镜蕊瞬息颓唐。
一声鞭响,明明抽在马上,却好似狠狠打在了许镜蕊的心中,马车竟从她的视线中溜走了。不知过了多久,许镜蕊呆愣地望着这两张银票,猛然将其揉皱于手心,紧紧攥着。
她要活,她要全家活。
许镜蕊痛苦起身,愤怒、悲恸和绝望,同她一起消散在风雪中。
车内,言栀倚靠在江潜的肩头,酒气未散,可酒却醒了大半。江潜颇为心疼地抚摸着言栀的头,想着如此或许能缓解他醉酒的苦楚。
“她居然会找你。”言栀喃喃自语,许镜蕊拦在十二孔桥上,十二孔桥便是通往尚善坊的必经之路,也是回相府的必经之路,他不得不怀疑此人的用心。
“或许只是误打误撞罢了。”江潜宽慰道,“一个闺阁女子,哪懂得这麽多?”
“你要帮她麽?”言栀耷拉着眸子问道。
可此番,江潜却微微摇头:“帮与不帮,结局都是定下的,若她寻到证据再来相府,那便另当别论吧。”
见言栀一时沉默,江潜怅道:“不招即来,挥之不去,求人有什麽用?她错的不成体统。”
夜会
言栀忽然打了个寒噤,靠往江潜怀中去,江潜环顾两边窗子,皆是严严实实关着的。“怎麽了?”他关切问。
言栀轻咳两声,颇感劳累地靠在他的怀中,却说道:“你可知我在想什麽?”
“嗯?”江潜不明所以。
“我在想许镜蕊,”言栀阖眸道:“我在想许镜蕊、陆相宜、魏籍还有我。上一辈的罪过为什麽要我们偿还?便是这般生来就注定了的,要一生痛苦,要负罪,要複仇?”
言栀说着,表情颇有些哀恸:“你可知,父亲死前交给了我一样东西?我一直以为他是想借此保我余生无恙,还让我守口如瓶,三缄其口,直到今日陈颐问我,我方才明白......”
江潜心中讶异,镇定问:“你从未与我说过此事。”
言栀缓缓摇头,像是累极了:“不能说,不是我不愿说,是我承诺了父亲,到死也不说。”说完,他晃晃脑袋,傻笑着说道:“我、我喝醉了。”
江潜插入言栀发间的手微微滞了片刻,随即又恢複抚摸的动作,笑容间多了许多柔肠:“不说便不说,咱们扯平了,往后所有事都互不隐瞒便是。”
言栀擡眸盯着江潜,艰难道:“哪有那麽容易。”
江潜却笑:“便是这般容易,你若是不想牵扯这些恩怨纠葛,我明日便辞官,与你隐居山野,再不问世事。”
言栀与他对视良久,倏然笑出了声。
“笑什麽?”江潜看着言栀难以聚焦的眼神,平和道:“你果然还是醉了。”
言栀只觉舌头厚重,喉头燥热难解,低声笑着又仰入江潜的怀中,他玩弄着江潜的发丝呼唤:“江潜?”
“怎麽了?”江潜不厌其烦地应着。
言栀笑道:“是不是自我下凡,你的脑子便也飞走了?”
江潜愣了片刻,长叹,将他搂紧了几分道:“我的任务只是掌握时局,然后静静等你下凡,仅此而已,其余恐怕改变从前之事,我不可为,也不愿为。”
“那如今便没有打算了?”言栀扶着他的肩头问。
江潜未有犹豫,道:“你的打算便是我的打算。”
言栀倏然默了,江潜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他轻微动着,往自己怀中越发靠得深。
四日后,深夜,皇城。
云岁骛一身官服赶去御书房,阔步至大殿前,再次整衣扶冠,冯诠小声叮咛两句,送云岁骛入了御书房,自己便退至门外。
一具尸体如今正静谧地躺在殿内,尸体下是一滩殷红的血,正涓涓细流般往殿外延伸。云岁骛瞥见了那人脖上歪斜刺入的茶针,他认识此人正是殿内伺候不久的小宦官。
“臣拜见陛下。”云岁骛执礼下跪,却见魏煦昭背对于他,一挥衣袖。
“不必讲那些虚礼了。”魏煦昭回眸,向云岁骛的方向缓踱慢步。
云岁骛觉得背后阴冷,涔涔冒冷汗,他小心询问:“陛下......这是?”
“哦,杀了个人罢了,爱卿莫要见怪。”魏煦昭恍若无事,擡眸递给他一封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