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刀池野(215)
“滚。”言栀再道,却不再去看他,“别碰我。”
何啓章陡然沉下了脸,他起身拍了拍袖子,走到一旁準备好的椅子上坐下,沖着侍人略有深意的一笑。
言栀仍旧挺直着身子,将他的最后一丝底气也示于人前,他毫不避讳地盯着何啓章,在心中揣度他此举的目的。
“你......”言栀正欲开口,两个侍人嬉笑着来到他的面前,提着拴在言栀脖颈处的铁链将他扔进一旁的水池。
“噗通——”
言栀顿时沉入水底,突如其来的动作让他来不及鼻息凝神,冰冷刺骨的温度如同万针倾扎,浑浊的水如同铁浆灌入他的口鼻,他看着自己向上浮起的双手蔓延出红色,就像是束缚言倾澜的红线。
言栀的脖颈突然受到剧烈拉扯,侍人拽着铁链将他一把从水底拉起,他趴在地面上疯狂换着气,他吐出大口大口的水,血像是鱼儿般游弋在水池中,言栀湿漉漉的手摸了把自己冰冷的脸,剧烈咳嗽起来。
“哈哈。”何啓章突然鼓起掌来,他开怀看着言栀的狼狈模样,不禁发出刺耳的嘲谑笑声。
“你......咳咳咳,咳咳......”言栀开口时咳出一口血来,他捂嘴不语,素来的高傲使他将血色藏于手心。
不可能让何啓章看见他的惨状,不可能让他看见自己在流血。
可那模样如同老鼠的侍人却不愿意了,他扯着嘴角紧紧捏住言栀的手腕,妄图将手掌从他的脸颊上撕下。
“啧。”何啓章发出不耐的声音,吸了口烟,又挥了挥手。
侍人看见他下令的手指轻轻挥动,眼中顿时冒出欣悦却又阴冷的光,笑容使得他俩面目狰狞,他紧紧攥住铁链的末端,又将言栀揣入水中。
这一回言栀依旧重重沉了下去,可他却觉得自己漂浮水中,手终于离开了脸颊,血液从口中晕染至水,他如同一滴墨入水,周围散出无边无际的血红。
何啓章接过铁锁,肆意将他撕扯拉拽,将言栀拉至岸边又踹落,攫取他的呼吸与信念,直至言栀如同一只溺水的小猫在自己眼前抽搐着,
欢愉如同利剑击穿何啓章的眼,他沉沉喟叹,再次擒住言栀脖颈欣赏那双失焦的眼,随即再次扔入水中。
呆愣睁着涣散的眼,突然感觉不出缠绕着自己不肯散去的剧痛了。
侍人用力拉扯铁链,却没有扯动。
言栀沉沉得闭上了双眸。
如若有一处好地,既有飘扬细雪,也有动人秋雨,不缺乏白昼与黑夜,要麽晴空万里,要麽风雪迷人,有区别于何府的奢华楼阁,令人瞠目的巍峨高山,碧波流水,还有神仙眷侣,那言栀定是要在此住到自己只剩下一具骸骨,骨灰也要埋在那儿。
他如今就在此地。
思绪在纵横的小径上寻找方向,言栀迷茫前行,努力回忆江潜的脸庞,却如何也想不起,耳畔响起猎猎风旗。他试着回忆孟黎书,这个朝暮授课于他的先生,耳畔却响起一阵剧烈的喧嚣。言栀摇摇头,他将注意力转向言倾澜,这个少年时的玩伴,可却什麽也没有听见,只想起她被束缚在高台。
他还是停下了脚步。
言栀茫然擡头,瞧见了一位白发仙人,仙人带着银冠,抱着阮琴,嘴里哼着悠扬的曲调。
仙人也迷茫了,他怔愣半晌,说道:“你不该来这。”
言栀啓唇无言,一声“爹”卡在舌根,如何也掉不出来。
月神言霁。
言霁笑着放下阮,言栀温顺地抱起,像是从前展示学习成果般向言霁弹奏着曲子,他拨弄着弦,却弹不出声音来。
言栀不解皱眉。
言霁轻声笑了,温柔爱怜地抚摸言栀的头发,说道:“你不属于这里,又怎麽弹得响这儿的东西?”
言栀有些似懂非懂,想着这儿大概就是永生极乐之地,他看着自己苦苦伺候多日的养父,想着他终究还是死去,言栀流下两行清泪。
自己骗得过天宫,却骗不过眼前的事实。
言霁温柔抚摸他的脸颊,却擦不去他的泪,他疼爱言栀的程度不亚于他疼爱其他任何一人,甚至是自己的亲生骨肉言桐,她也不如言栀受宠,而言栀也早已将他当做自己的亲生父亲。
“我在这儿很好,你可以放心了。”言霁温柔笑道,眼神里蔓延无尽的宠爱。
言栀轻晃着脑袋,表示自己听见了。言霁看着他的模样轻轻叹息一声,摸着他的手,等待言栀说些什麽。
“爹......”言栀终于说出了这个字,他微微仰起头,风浮动着言霁的华服披帛,言霁依旧飘逸迷人。
“嗯?”言霁弯起嘴角,等待下文。
言栀咽下一口唾沫,喉结涩滞滑动,“爹......”言栀止不住滑落泪水,他只觉得自己的想法残忍,“你可曾见过......我爹?”
言霁愣了半晌,看着言栀不安的情绪,他收敛笑容,将言栀抱入怀中。即使他们谁也感受不到对方的力量,但言霁的动作却足矣让这个孩子安心了。
言霁轻轻抚摸言栀颤抖的背,声音依旧温柔明媚,“我不曾见过戚予。”
言栀眼睑轻颤,他还不太明白言霁的意思,只听见几声鹤唳,他愣愣仰望青天。低头时,美好的景色瞬间从眼前崩塌,山川湖泊如同碎片坍圮,言霁的脸逐渐模糊,言栀扑了一个空,摔倒在了地上。
他死死抓住倒下的树木,“爹!爹!”他痛心吶喊,声音扯动他的心髒,从原先的平静如水恢複剧烈的跳动,一下一下,让他难以招架。
突然,一道熟悉的声音和着同样熟悉的面孔出现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