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刀池野(286)
“我、我没有!”许鸣沧结巴道,捏着桌角桌上杯盏也颤。
“证据呢?”谢闻枝余光一扫,懒得与他废话,侍从擡着木匣倒落一箱子的白宣书信。
如落叶般摇晃着飘落雨中,墨化在浅洼里,许鸣沧煞白的脸正如秋日瓦上霜。
“我、我也是受人之命......”许鸣沧吞吐道,突然重重磕在石阶上,言栀来不及抽刀,竟划伤了他的脸。
雀翎刀入了鞘,只听雨中许鸣沧哆嗦着忏悔,竟连燕府的肃静也虔诚。
软酪突然叫唤,打破死寂。
言栀抱过猫儿,温言道:“你以为你的欺君之罪,只此一条?”
许鸣沧突然擡眸,冷僵着身子,眼里没了光。
三尺白绫安睡木匣中,被稳稳安放在石阶上。
“你请自便吧,雨水倒也算是个好节气,死在今日不算亏。”言栀说着,侧眸冷眼睨他,转身离去。
“我要见雍王!”许鸣沧突然奋起反抗,而侍卫牢牢按住他的胳膊,使他无法挣脱。
谢闻枝驻足冷笑,“事到如今,见他又有何益?”
许鸣沧垂死挣扎般哀嚎:“我要见雍王殿下——我好歹也是陛下亲封的郎官!你们岂能说杀就杀!”
言栀出了燕府,登上车,卷起竹帘瞧。
谢闻枝踏出府,举目时那奄奄一息的红绸再入眼帘,蓦地改了主意,“他若不喜这三尺白绫也无妨,给他添点红,沾沾好运再上路吧。”
言栀不明所以,却见侍从将许鸣沧捆起拖拽至院中大缸,锦鲤同缸中绿水倾泻而下,在地上扑腾着无声求饶。
言栀抱着软酪的指节乍然停止,许鸣沧被塞进缸中,侍从划亮了火折子丢进去,另一个搬来了矮木桌架上,他便受困缸中,要被活活烧死。
谢闻枝在料峭春寒中陡然牵出一抹笑,快意极了。
言栀放下竹帘,等候良久。
“怕了?”不知何时,谢闻枝挑起竹帘,抱着一个瓦罐上了车。
言栀瞟了一眼问:“这是什麽?”
“骨灰,”谢闻枝笑答,“报恩塔重修了,为了祭奠陆伯父,我要将一切伤其官途,有害陆、谢两家安危之人尽数焚尸造塔,以安亡灵。”
“你疯了。”言栀有些不可置信,胸口仿佛压满烂泥。
谢闻枝擡眸望他,柔声道:“我同陆相宜说的时候,他也是这般反应,你与他师出同门,所思倒也相似,那你说说,你若是他听到了此话,心中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言栀一时噎住了,若只是寻常寻仇倒也无妨,谢闻枝的眼里有翻涌大海,言栀方才明白了来前谢闻枝所问意图。
“你想好了,当真要这般做?”
这话不是在问言栀,是在问他自己。
“倘若是江潜以折磨害我者为乐,我或许是会窃喜的,”言栀的目光逐渐放往远处,“我并非良善恭顺之人,江潜也曾视人命如草芥,可我终究还是......”
“那便是极好,”谢闻枝打断道,伸手摸了软酪的脸,“他会开心便好,什麽血债自由我来背,最后,我是曝尸荒野或是永眠归园皆无所差,死后我也不在乎是下地狱还是入轮回,人只活这一遭,总不能一直苦着。”
他说得极轻巧,报複、寻仇,好似激流卷走枯叶,狂风摧毁渔船,杀人也不过是几个字飘然落下罢了。
“你还会害怕?”谢闻枝好笑道:“你想清楚,若魏煦昭知晓了他不仅身份是假,就连替他武举之人也是魏邤多年训练的暗卫,恐怕他的死法只会更惨。”
“可魏邤是他的儿子。”言栀道。
“他总要做给世人看的。”谢闻枝淡笑道,毫不在意。
矛头
言栀敛容不语,只顾抱着猫儿,马车在谢闻枝令下驶。
马车穿梭风雨间,一路泥泞颠簸,在澄明的云溶江对岸静默立着重修的报恩塔,言栀卷起帘看那水中游弋,如浮萍沉浮的影。
“报恩塔重修做什麽,依旧是藏些佛门经卷麽?”言栀抽回手,竹帘自然滑落。
谢闻枝抿了抿嘴,缓缓道:“你可认得逐月居士?”
“嗯?”言栀侧首以待解释。
谢闻枝道:“我是自三四年前听闻的此人,也未曾见过其真颜容,只知他大抵是前朝某位能人良将,现如今在山中隐居不可寻,魏煦昭大约也未曾猜出这是他曾拜访过的哪一位,却以自己日薄西山,或是醉心乡野而婉拒的先生。只道是三四年前乍现宣化门前的一道奏折,模样尚且是前朝纹样,第一封折子便这般递去了皇城,逐月居士的名头在朝野当中也算是鹤鸣清冽。”
言栀意态悠閑,大抵是无心这些闻人轶事,“此番也是他递的折子?”
“是,”谢闻枝忍不住垂首发笑,“想了个闻所未闻的法子,要将报恩塔做空中楼阁之用,你猜如何?”
言栀微微侧首,马车缓缓在刑部门前停下。
“笼络天下能人,让所有人读书,报恩塔高耸入云,便让普通百姓,不论男女,不论长幼皆学于其间,年年设有测验,通过者便更上一层楼,待至塔顶,可面圣授官。”谢闻枝複述道,“怎样,你说是否可笑?”
言栀似被震了一下,仰首屏息,最后发出轻笑:“当真......可笑。”又是他。
此话是他方下凡无多久,与江潜共立院中远眺断壁残垣时无心所说,再未同第二个人说过这可笑想法。
“莫说是否可行,令寒门、贵胄学子同立一处共研笔墨便多得是要跳脚的官员公子,天下书院如此之多,何必学于报恩塔?”谢闻枝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