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刀池野(317)
言栀呼吸微滞,恐怕死了的正是初霁本人,而那日言桐不在凡间,并不知晓此事,不料却被洛尘笑一一看在眼中。
“我曾也是修道之人,此间缘由自有因果,我自是不会多问,你且宽心便是,不必打诳语编造说辞搪塞,”洛尘笑柔声道,“你且听好,回宫之后莫要逞强,陛下不会要你性命,只将他的要求一一答应便是,此番方得一线生机。”
“兄长呢?”言栀并未踌躇,问道。
“江潜受困宫中,平安无虞。”
言栀轻轻点头,魏籍不肯履行诺言,师徒决裂,言桐赶尽杀绝,诸事纷扰,但只要江潜无虞便有转圜之机,自己信他。
魏邤站在廊下,窗户被风吹得咯咯作响,一列昏暗宫灯烧至远方,他捂着胸口轻咳,只觉寒气森森。
也不知事成没有。他擡头望一眼屋檐,瞧见一只云雀幽微轮廓。
“雍王殿下,陛下正传唤您过去。”小太监执着灯,此时拂晓时分,还未日出。
魏邤停下手中动作,翕动干涩嘴唇:“现......现在?”
小太监低着头道:“是,殿下準备片刻便随奴才去吧,莫让陛下等着急了。”
“好,本王随你去。”魏邤暗暗露出一抹微笑,内心却翻涌起得意的浪潮,魏籍终究要来求他。
彼时御书房,魏籍踱步而出,向着偏殿去,江潜在里头枯坐一夜,推门而入时,他依旧保持着最初的姿势,并没有一丝动弹。
大抵是听见了异响,江潜微微扬起头,紧接着便响起魏籍的声音,
“难为你苦等,”他将手放在江潜肩头,“雍王要来了,随寡人一同见他。”
江潜提起衣裳缓缓起身,并未多言,只瞟了眼宫殿外,一行内侍簇拥着魏邤正往大殿赶来,“他来了。”江潜道。
魏籍先一步跨出殿外,佯装戚容道:“本是一家兄弟,不必多礼了。”
魏邤止住下拜动作,隔着长阶仰望君主,而两行侍卫却阻拦其前行一步,魏邤不禁皱起眉:“兄长这是何意?是要臣弟隔着丹墀与您喊话麽。”
魏籍却笑道:“你病可痊愈?”
魏邤愣了片刻,病?他压根就没生病,他不由讪讪一笑:“已然好得差不多了......”
“杨太医。”魏籍给了一个眼神,那太医便蒙上面纱,忙不叠走下长阶,替魏邤诊脉,魏邤瞧见这个熟悉面孔,心中也便舒了一口气。
这太医杨氏便是魏邤早在篁里便买通的医官,起初装病也有他在其中帮衬,方才不出差错。
那杨氏正搭着脉,面色却愈发紧张,细密汗珠逐渐从额上滑落,在魏邤手腕上搭着的指节也逐渐颤抖起来。
“杨太医,怎麽样?”魏籍微微探出头。
魏邤正欲询问,却见杨太医哆哆嗦嗦跪下拜首,顿时也颜色大变,心悬千斤石,“你这是什麽意思?”
杨太医不敢擡头,只哆哆嗦嗦回答:“殿、殿下病入膏肓,恐......恐怕时日无多。”
“你说什麽!咳咳咳.......”魏邤正要上前,突感气血上涌摔倒在地,捂住嘴剧烈咳嗽起来,再挪开手,只见手心一抔深红,口腔里溢满腥鏽味。
长阶上的二人俯视着魏邤,江潜偏过头去,魏籍却乐在其中,略带怜悯地望着他。
魏邤扶着双膝摇晃起身,他想到了日日端至手边的汤药,顿时将殷红的手指指向魏籍,他震颤着发出怒吼:“是你!”
魏籍倒吸一口凉气,摸了摸耳廓,道:“嘶......如若不是你心之所愿要装病一场,寡人又怎会忍心毒杀自己的亲弟弟?但这可是你的愿望,从小到大,寡人无不满足。”
“你......咳咳!”
“陛下。”江潜在一旁小声制止。
魏籍微愣,看着匍匐地上的魏邤再无怜悯,只冷声道:“你随父皇隐瞒母后蹤迹如此多年,如今寡人总算等到了母子团聚的那一日,你却还想要绑架她以要挟寡人?”
魏邤努力扬起头,他耳鸣阵阵,却试图在人群中寻找许镜蕊的蹤迹。
“你在找许婕妤麽?她在那儿。”魏籍早已洞穿他的心思,替他指明方向。
许镜蕊提着一只金笼,与魏邤擦肩而过,缓步走向魏籍,这只金笼便是魏邤指明要的那一只。
汗水濡湿衣领,魏邤的嘴角沾着血,木讷颓然。
金笼被端在魏籍面前,他倒置着,指节轻敲听里头响动,在魏邤焦虑惊慌的双眸注视下,毅然抽出夹层中的一封先帝遗诏。
“先帝遗诏,立雍王为帝,继、承、大、统?”魏籍自嘲一笑,执着遗诏,“好,你若爬上这丹墀长阶,寡人便让贤与你,让你继承这所谓大统。”
魏邤的太阳穴还在怦怦直跳,喉咙发紧,“当......当真?你若让贤,我便让言倾澜回来见你。”
魏籍与江潜相视一眼,这才发觉雍王已然神志不清。
“你给他用了什麽毒?”江潜讶于魏籍狠辣,不禁轻声发问。
魏籍亦小声回道:“寻常毒药罢了,只可伤他肺腑,只不过......多加了一味胡酥罢了,只一点点,权当替谢疏林报仇了。”
魏籍同谢疏林并无交情,说到底,不过是为了换谢闻枝的一片赤胆忠心罢了。
“当真!”魏籍漫不经心回应道,而底下人却听得真切。
魏邤轻笑一声,擦干净嘴角的血,道:“我还有个要求!我要我爹娘遗骸,将他们葬入帝王寝陵!”
江潜呼吸微滞,见魏籍久不开口,便说道:“先帝早已入寝陵,何须你再提此事?还有什麽要求,一并说来吧。”他瞟见数十张满张的弓在魏邤身后埋伏着,箭簇颤抖之声似乎清晰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