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刀池野(320)
江潜抿了抿嘴,不知如何开口。
“不準欺瞒。”言栀强硬道,病气反倒助长了放纵。
魏籍当日同样受惊,暂且饶过二人,却因三月后万国来朝为借口贬斥二人至教坊司,他心知言栀擅乐,那日登基,也曾见他舞于角楼,便以此为借,软禁他于教坊司,待病情稳定后教习乐人舞姬。
江潜惴惴不安,但却一五一十说了,将羞辱之实轻描淡写,润色为保护与怄气。
言栀微显迟滞,将开口时柔声一笑,望着窗外摇曳新枝,道:“如若能与你在一起,这也不算什麽事。”
教坊将人封锁如困兽,二人因能相伴的心灵又怎会为此甘愿沉郁,放弃浮动?江潜紧紧攥着他的手,试图分担去一丝丝病痛,直到言栀再次沉沉睡去。
安养
寝殿中,魏籍正听完云岁骛的禀报,颇为头疼地揉着眉心,恰巧不久前,恭叔霖的辞呈托严暄递了上来。
严暄并未说话,而是静静站在一旁等候自己看完辞呈,随即跪拜离去。魏籍方才意识到眼前白发苍苍的严暄也已至耄耋,而他自故国破灭后也不曾回乡瞧过一眼。
谁又不想回家呢?
魏籍正为难着,许镜蕊的一双柔荑便搭在他的双肩,轻柔地按摩,魏籍这才逐渐舒展眉头。
“走吧,陪寡人去长信殿瞧瞧母后。”魏籍放下手中奏折,牵起许镜蕊的手。
“嗯。”许镜蕊轻声答应,脸上浮现一片绯红。
长信殿外围着许多内侍宫女,这些皆是魏籍派遣伺候言倾澜的,魏籍见他们无所事事,冷然道:“尔等不去伺候太后,在此做甚?倒不如寡人早早打发你们回乡!”
为首的便是冯诠的徒弟小夏子,他哆哆嗦嗦跪拜道:“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太后不愿身旁有人伺候,打发我们在外头守着。”
魏籍慢慢转过眼,懒洋洋地瞧着飞檐,摆了摆手。
“陛下......”许镜蕊在一旁小心询问。
魏籍略有所思,道:“母后受了惊,待会你恭敬些,不準出差错。”说罢,径直向前推开了宫门,外头天已大亮,而长信殿烛火尚且摇曳。
“母后,儿臣来看您了。”魏籍朗声道,同时四处搜寻言倾澜的身影,可却久久不闻回应。
“母后?”魏籍微显迟滞,向寝殿探出头去。
“陛下......母后似乎不在宫中......”许镜蕊踌躇道,只是话音方落魏籍便沖至榻边,凝视着毯上化为齑粉的一片雪白。
他伸手触碰,粉末在指尖逗留。这正是当初言劭观赠与言栀的那颗明珠,最终落回了言倾澜手中。
“她走了。”魏籍喃喃自语道。
“什麽?”许镜蕊不明所以。
魏籍倏然瞥了一眼窗外的庭园,眼眸中蓄着一团火焰,他拂袖起身,故作轻松道:“母后不愿见寡人,走吧,这长信殿便就此下钥,永不再开。”
称孤道寡之人,又怎会有亲眷挚友常伴身侧?就连生母也抛下荣华,抛下从不亲昵的孩子,独自远走。
疑雾在许镜蕊脑海中翻腾,她咬着唇答应。
待宫人取来锁为长信宫下钥,魏籍似有一阵头晕目眩,再睁眼时,心同宫门一般门扉紧闭,再换上风轻云淡的笑容去接见大臣。
言栀又坐在藤椅上打起盹来,这几日养病,除却喝药吃饭便是睡,亦或是屏息凝神时听听外头姑娘们的閑言碎语,琵琶与阮声。
“困了便去榻上睡,仔细着别受风寒。”江潜握上言栀的手。
言栀打了个哈欠,一副困倦模样,“我去榻上坐着吧,你陪陪我。”
江潜轻声答应,伸手抱他至榻上,软枕靠着,底下垫着毾。言栀虽不咯血了,却愈发没精神。
“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这药便不喝了,你带我偷溜出去,四处走走?”言栀征求般摸上江潜的手背,触感剎那间顺着手直至脊背,江潜似有轻微战栗。
“怎麽了?”言栀问道。
江潜撑出一抹笑,眼中闪着暗淡的光,“林随意已然有了方向医治,这些天换着方子试药,你这病不成问题,莫要胡思乱想。”
言栀瘪瘪嘴,江潜也侧卧榻上替他拢紧被褥,言栀便依偎他怀中,擡起眸道:“你不必安慰我,活了也有几百年了,死了我不亏,若去了阴曹地府,他们也不知该如何判罚,没準还会把我送回月宫。若是侥幸活着,我也不想待在教坊司。”
“你想去哪?若不喜欢教坊,我便去求魏籍,把你接回府邸安养。”江潜说道。
“去哪不得被关着?整日在屋子里发霉,在哪里都一样。”言栀小声嗫嚅。
江潜正思考着如何回话,突闻几声敲门声,摸了把言栀的脑袋道:“我去瞧瞧。”他翻身下榻,将门推开一道缝隙。
来者是林随意,端着一碗汤药径直进来,后头跟着一位女子,她摘下羃篱,居然是徐辞盈。
林随意将药放在塌前矮桌上,道:“试试这副药,趁热喝了。”放下后他回眸给江潜递了个眼神。
“徐姐姐来了?”言栀探出身子。
“劳烦徐姑娘替我在此照料言栀,我去去就回。”江潜沖着徐辞盈说道,随即跟着林随意离去。
“我来了,你好些了吗?”徐辞盈坐在榻边,端起药在手,用调羹轻轻搅动。
言栀颔首道:“好许多了,就是依旧没精神。”
徐辞盈吹凉了药,递给言栀,“我虽不知你病症如何,但想来世间大多病症皆令人乏力,况且你脑袋受了伤。”
言栀略感讶异,问:“徐姐姐又从何得知我头上有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