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刀池野(375)
言栀呼吸不稳,一身酸楚,却因这一声唤落得轻轻,他退后一步撑住桌角:“江潜,江尽月,阿月,你、你再给我个期限吧?”
江潜干涩道:“如今......倒是说不準了,战争之后朔北与草原皆是满目疮痍,何况裕都风波未停,不是能回便回的。”
“那我早早抓住幕后黑手,把相府收拾干净,你也早早回来,可好?”言栀眼神黯淡複又明起。
江潜以轻笑掩饰自己极生硬的动作,“家有贤妻,我如何不肯早还?我等了你近七载,便辛苦你也等我几日。”
言栀複又抱住他的脖颈,“好,便当还你这七年恩情。”
江潜失笑,道:“还有一事。”
“嗯?”
“回裕都后莫要与陆相宜置气,谢闻枝从未怀疑过他,陆惟演携陆氏反水背叛,定是将他蒙在鼓里,想来他知道真相后恐怕是痛苦至极......他是谢闻枝最放心不下的人。”江潜道。
“我明白,谢兄瞧他的眼神与你瞧我是一样的。”言栀微微仰首,“我会照顾好他。”
江潜点了点头,故作轻松道:“东西收拾好了吗?不久就要回京,仔细些别落下什麽。”
“谢兄的东西多,大多都是书册公文之类,有些我不知是该留在邕州府衙,还是全部带回裕都。”言栀侧眸看向书案。
“他找到了谢岷的遗骸,还有他自己都是要回归园同谢夫人和疏林葬在一块的,这些东西能带则带吧。”江潜走向书案,收拾散落纸页,言栀也去帮忙收拾书册以及生前衣物。
忽然,一页薄纸如飞花旋落,江潜伸手拾起,才发觉是谢闻枝的寥寥几笔。
想我定是浮吟骨,朔风卷至公堂前。明朝骨碎尘泥处,恐孀归故无子奠。
江潜默了声,将诗文折叠塞入自己衣袖中,目光不觉望向言栀,他明日便要啓程。
当夜二人和衣而眠,而谁也不肯闭眼安睡,咬了一晚上的耳朵,江潜第一次贪恋夜色,期盼夜长,谁料春日白昼渐长,江潜正劝言栀睡,东方既白,残兵上好了药,也準备回乡了。
戚予来到帐前微微撩起一角,见言栀紧紧抱着江潜不肯放手,心中愧疚不已,又将手放下。
良久,江潜先走出帐子。
“好了?”戚予目光一扫。
江潜微微颔首,不敢回头,“好了,走吧。”
戚予为他牵来了马,二人一前一后向草原深处去,满目疮痍,尸横遍野,野火逐渐灭了,在不远处的山脊江潜望见一人一马。
戚予拍了拍他的肩头,“去吧,别被言栀发现。”
江潜料想那便是戚筠,没有说话,甩开鞭子便向远山沖去,好似要单刀赴会的架势。
“江潜!江——咳咳咳。”言栀被风吹迷了眼,他终于追来,却只瞧见江潜逐渐远去的一豆背影。
“你怎麽来了?快,随阿爹回去。”戚予拉拽缰绳来到言栀面前,以身作挡,生怕他发觉端倪。
言栀眼眶湿润,呼吸局促:“他、他还没和我道别!”
戚予见他周身抖动,几乎垂泪,心中愈发难受,“哭什麽?没一会儿就回来了,有阿爹在他跑不走,你想要的我都给你拿回来。”
见言栀不愿挪动,只愣愣望向远方,戚予无奈牵起他的缰绳,却发觉言栀死攥着不放。朔风席卷着残留血腥,吹落言栀盈在眼眶的泪,言栀蹙眉垂首,霎时潸然垂泪。
“他还没和我告别,”言栀梗着脖子,兀自仰头不然泪水落下,却是徒劳无功,“爹,我只要他,别的都不要,我只要他......”
回京
分明是暮春,从此每一个春日却都晦暗阴沉,言栀缩在马车中只盯着足尖看,戚予时而在外头踏踏芳草,小憩片刻便继续往裕都赶,言栀已然分不清如此是哪州地界。
“还要几个时辰便到裕都了,我已然飞鸽花樾,她会把府邸收拾干净。”戚予试图和言栀搭话,一路上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言栀始终郁郁。
“嗯。”言栀依旧无所动作。
戚予轻咳两声掩饰尴尬,眸光忽地扫见言栀的手腕,顺势牵过,言栀颇为不解,方才侧眸望他。
“阿衡,你这手串戴了许久,爹之前存了许多好料子,给你打一串新的如何?”戚予笑问。
言栀讷讷抽回手,“不用,我只喜欢这个。”
戚予讪笑两声,看向轩窗外,忽地又回眸道:“马上就到裕都了,阿衡若是不想回去,爹带你去云水玩上两日也......”
“爹,”言栀打断他道,侧首望他:“爹,我叫言栀,不叫阿衡。”
戚予略显错愕,他垂首发笑:“无妨,喜欢叫什麽便是什麽,你自幼蒙言霁之恩,是该叫言栀的。”戚予想着来日方长,能找到言栀实属不易,不能再伤了父子和气,终究是自己亏欠于他。
回京的路途漫长不失艰辛,一直进了宣化门,言栀依旧缩在角落愣神不语。
“这就是朔北回来的军队?”
“后头拉着这麽多棺椁,可不是麽......据说是江、谢二人通敌叛国,朔北军等不到驰援,活活被耗死战场。”
“嘘,轻点说!”
言栀侧眸望窗外,“刚回京便听见流言,传的这般快,想必不是一两日便成的气候。”
戚予以为言栀不悦,忙道:“朝中的閑官惯会血口喷人!你莫听他们扯皮,待我肃清流言,定还江潜一个清白!”话音未落他便要抽刀下车。
“爹,你是恭叔霖,你替谁找公道?”言栀伸手拦住戚予去路。
戚予愣愣,旋即被言栀摁回位上,“江府快到了,我先回府,您还得进宫,莫要让他人发现我俩瓜葛,放下行李莫要停,赶紧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