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刀池野(377)
而义庄内,徐辞盈早已穿上一身缟素,卸下钗环,只跪在棺椁前一声不吭。
赵醒是因爆炸,受火焰炙烤而死,棺椁里是士兵们满含哀恸拼凑出的模样,实在是难以分辨,但徐辞盈却看得真切。
那头颅一半尽是白骨,下颚骨上卡着一块铜片,铜片上是半朵被烧焦的花,这是她的钗。
徐辞盈面露微笑,她伸手摘下额上首绖,将那半只钗簪入发中,忽地从一旁士兵的腰间抽出刀直挺挺捅入自己的胸口,没有哭嚎,徐辞盈倒在一汪血泊之中,丈夫的灵前。
她生父前朝五品官,命丧宣化门前,蒙赵氏恩情,学艺,攀亲,在兰香舫留得芳名,如今倒也算是报恩了。
可惜朔北一战,多方纠葛,没有胜者。
六月
“诶,你听见了吗?”
“听见了,你也听见了吗?昨天真是吓死人了!”
“可不是吗,也不知道是谁家的疯子跑出来,嚎了一个晚上,那哭天喊地的,奔丧似的!”
“不只是哭,哭一会又笑,笑完了又哭,太渗人了!”
“嘘,别说了!”他眼神示意另一边,“好像就是他!”
陆相宜游蕩在大街上,失魂落魄模样,却依旧沉浸悲恸哀思,他一路绕去了谢宅,在马廄旁蹲坐,他时而哭笑时而沉默,手指咬出血,渐而小雨淅淅沥沥,衆人散去,他依旧蜷缩泥泞中发愣。
直到一把伞向他倾斜,“你还打算在这坐多久?”言栀面色不虞。
陆相宜湿润的双眼浮现恍惚神色。
“你还打算在这里坐多久?”言栀再问,面色紧绷。
“与你......与你何干?”陆相宜干咳两声,神经受蛀蚀般刺痛酸软。
言栀低俯身躯,道:“与我何干?江潜与谢兄被无端污蔑为叛国之贼,朔北一战腹背受敌,裕都传言与真相大相径庭,你就没有想知道的?问吧,我全都告诉你。”
陆相宜双肩止不住抽动着,他吸了吸鼻子,紧盯言栀问:“代价呢?”
“代价?”言栀仔细思索,“要说代价......我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什麽事?”陆相宜再问。
言栀不再往下说了,只伸手将他一把拉起,“先回家,我带你回家。”
江府里点起幽暗微弱的灯,只此一盏灯堪堪照亮二人面前的这张案,林随意瞧着陆相宜咬破的指甲微微摇头,将药粉涂抹包扎停当,陆相宜也始终不吵不嚷,只愣愣望着言栀,双眼空洞犹如那时朔北的傀儡。
听言栀说完朔北这些天发生的种种,天已大暗。
“陆、陆氏为表忠心,何须以谢兄作码?陆氏,陆氏世代忠良,我爹是帮助先帝打下江山的骁勇将军啊。”陆相宜喉头上下滑动,十分艰难涩滞,“我、我被关在了刑部,根本不知道外头的事情啊......”
“你说被关在了刑部?”言栀问,“那三道令牌又是如何发出?”
“净明......不,谢之悌说得没错,我在父亲书房找到舆图绘下,托他和辛辞伤送往朔北,本打算再写一封信的,可是信未写完,罗叔便找到我说裕都不安全,有人想要加害我与闻枝,他受闻枝之命带我去刑部,这些天我住在刑部花房。”
“罗叔是谁?”言栀问。
陆相宜答道:“罗叔是谢伯伯生前手下近侍,最是信任,谢伯伯殒命破燕城后他便留在宅中管事,帮衬闻枝。”
“这麽看来还是个用了十多年的老人了。”言栀喃喃。
“不止十多年,闻枝出生前便由他伺候谢伯了。”陆相宜垂首道,“闻枝虽不在刑部任职了,但刑部里头依旧有他的人,就算是罗叔自作主张将我送去刑部花房那也情有可原。”
“谁帮你传的令牌?”言栀问。
陆相宜并未思忖,脱口道:“李霈,他可是与我们一同逼宫魏煦昭的,更是与闻枝共事多年,如何信不过?”
言栀顺着火光延伸,望向窗外树梢幽微轮廓,“李护安,他也算半个辛辞伤的人。”
“可辛辞伤不是也如约在朔北了吗?”陆相宜捶桌起身。
风吹树梢,新叶团团。
“那就得抓住他了,那个在裕都散播谣言之人,他必定牵涉其中。”言栀回眸道,他架起二郎腿,摸着下巴思索,“现如今陆惟演代表陆家,他及时撇清了与谢氏关联,如今升官三品,可谓是扶摇直上,你也依旧是陆家人,再不济也还有个何氏嫡孙的身份。”
陆相宜一点就通:“你想让我演纨绔?”
“从前的魏邤与谢疏林,或多或少都能套出些消息出来。”言栀说道。
陆相宜焦躁不安:“我可以吗?有人会信吗?”
言栀此时却又摇摇头:“我不知道,但也想不到别的法子。”
四阒霎时沉郁下来,二人头脑中皆是万端的思绪,时消时现,陆相宜压低声音:“我明白了,暂且先试试看吧。”
“陆相宜。”
一阵呼唤让陆相宜驻足回眸,他望向言栀时眼神支离,好似摇摇欲坠。
“小心为上。”言栀叮咛,他不愿再瞧见死人了。
陆相宜瞬息展露微笑,旋即又回过头去大步离去,这一瞬言栀想起了冒着风雪的汀芒,北风和着冰碴刮过马背,每一步都寒颤颤的。而陆相宜的希望也随谢闻枝的棺椁入土,一同随之腐烂泯灭了。
“青笮?”戚予的声音自后背响起。
言栀蜷缩在江潜的太师椅上勾着脑袋苦思,六月渐渐响起虫鸣,吵得他意乱,“您怎麽来了?不是说暂且莫要来往,这麽多双眼睛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