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刀池野(397)
“你想让我和特木尔谈和?”呼延臻挺直脊梁,表情複杂。
“拖延些时日而已,我、我会想办法,这几日你尽管吩咐花樾,她可替你找人,还有,特木尔对我颇有怨言,但戚筠说得没错,我会是好的筹码,他需要我。”江潜语无伦次,显然是慌乱不堪。
呼延臻没见过他慌乱失神模样,心中喟叹,可此事非同小可。
马车在此时急停,车夫轻叩道:“不远处有士兵巡逻,还请您暂避风头,小人会将大人安排妥当。”
呼延臻叹而不语,拉开车门。
“呼延臻!”江潜猛然拉住他的袖子,目光恳切,“就这些时日,我拿到解药便走,求你。”
野草飘飘蕩蕩,宛如孤冢上头的白幡。
呼延臻擡头仰望,浓云密布好似要落雨,同时局般扑朔迷离,思索片刻他转头道:“江潜,明日陪我去一趟巴彦城吧,我带你看看我的家乡。”
江潜一顿,便知事有转机,在车门关闭前沖着呼延臻深施一礼,而后者迈着长草踱步远去,没有回头。
车夫牵引江潜在营中穿过时引得路人侧目,交谈声纷杂细碎,江潜却无心细听,直到他驻足一道门前,依旧颜色平平。
“这是我们草原的宫殿,专门招待贵客的行宫,但因大人身份特殊,今日暂且住在此处,一旁便是我的房间。”车夫解释道,推开房门将锁钥递给他。
原来是下人住所,江潜打量四周,此情此景有些像是夔州外,那间与言栀私会的客栈厢房,一张榻,一张案,两斗柜,柜上放着一把剑,不,江潜凑近一看,却发现这把正是雀翎刀,言栀偷偷调换二人佩刀,此前被戚筠夺去,如今又出现眼前,失而複得。
江潜按住刀鞘,嗡的一声,龙吟凤哕般,雀翎出鞘,照他黯然神色。
外头下起雨时他已然躺在榻上,脑海中久久盘旋着呼延臻说的话,雨声轰然一气,充塞天地之间,背部传来多日伤口受压迫的刺痛。
“簌簌”
江潜侧过身子抚摸枕边,指尖里是干涸的血痂,榻上也没有相拥被衾之人。
“簌簌”
细微响声促使他侧身遥望,原是一只躲雨的白猫,髒兮兮的,一见他一身毛便炸起,高高弓背。
若非如此,倒像是软酪。
巴彦
翌日,呼延臻如约出现在了侍从所,江潜衣衫破烂,不得已易服,改换了草原装扮。虽说如此,在人群中依旧极为显眼。
雨已然停了,马蹄杂踏时,草叶软烂沁出泥水飞溅,下裳沾满泥点。呼延臻拍拍衣袖,轻叹一声:“还得乘车。”
待马车準备停当,江潜自顾登上,一言不发,忧心忡忡。
“在想什麽?”呼延臻象征性发问,不必想也晓得他所顾虑。
“想到之前和他策马乡野间,也是溅了一身的泥。”江潜笑道,这是他重返草原的第一次展颜。
呼延臻不知如何宽慰,只说道:“他会没事的,我手下的人一直在配制解药,不曾废辍。”
一句“多谢”哽在喉头,始终无法道出,江潜偏移视线,只盯着无边草原看,不久前还血浪翻涌,如今竟也被这片绿意吞没得无影无蹤。
逐渐草原中出现一条开阔大路,周围星星点点散着帐子与矮房,有了城的意味,果真不久,前方城门屹立,白昼也燃起炬火,形似歧砂关的城门上刻着草原文字,想必这就是巴彦。
“你是汉人模样,我昨日尊你为宾已广为人知,巴彦城里头的汉人屈指可数,你是生面孔,旁人不猜便知。”呼延臻先一步下车,引江潜下来。
“王上亲自携客游玩,我恐怕是愈加招人忌恨,要受千夫所指。”江潜干涩一笑。
“不,”呼延臻摇首,“巴彦城中无人识我,我也是头一回来巴彦。”
江潜侧眸看他,呼延臻脸色暗淡,却掠过一抹笑意,“爹娘不睦,我在草原东躲西藏,与牛羊为伴,稍长些,父王膝下无子方才寻我回宫,不久后便驾鹤西去了,之后的事你们都知道。”
呼延臻环顾四周,商市繁华,建设华美,江潜虽着草原服饰,却也频频遭人顾盼议论,见呼延臻脸色阴沉,江潜听不懂草原话,左右也猜到些许,他并不关心世人如何咒骂自己,更何况是隔着家国之仇,情有可原。
“他们在说什麽?”江潜试图安抚。
呼延臻嘴旁飞快闪过一丝笑意,讪道:“说新的王上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不敢与齐国交战,不如先王骁勇,也不如呼延灼果敢,他们生怕拥错了王。”
“以草原情形,除非有强援联手,否则绝非齐军对手。”江潜如此说道,呼延臻又何尝不知?
“不能再打仗了,不能再死人了。”呼延臻心中一软,喃喃些天真却真挚的话来。
恍惚间,一道影晃过江潜视线,余光暗记方向,身影转瞬消逝,江潜也了然于心,他顺着影子消逝方向指去,“那儿瞧着繁华,是做什麽的?”
呼延臻顺而远眺,眯眼瞧着那招牌字样,忽地脸色一阵绯红,支支吾吾道:“这、那,那是、是兰香舫。”
“兰香舫?”江潜疑道,瞬息明了,“你是说,那儿是同兰香舫一样的地方?”
呼延臻支支吾吾不敢擡头,垂首掩饰脸颊绯红。谁知小腹遽然受到一击,不轻不重,却让人心惊,一位老妪衣着褴褛,噙着泪沖其喃喃。
呼延臻听后脸色凝重,与其交谈片刻将目光投向江潜,道:“这老妇的儿子前不久参战,朔北那一战,没有回来,你是汉人,想向你打听打听,她儿子同你一般的身量,棕黄色的头发,你可曾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