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刀池野(407)
我从未想过要与他在一起。呼延臻话藏口中,并未滚落舌尖,只是应了声好,“我、我赶紧回去,派手下为你挑些趁手的兵器来,傀儡罢了,朔北一战照样活下来了,岂会惧他?”
“多谢。”江潜虚行一礼,起身去角落里捉猫了。
呼延臻平複心绪后,独自走出大殿,提灯向着饮马河去,果不其然,那马驹还在原地咀嚼野草,水流潺潺,天地间唯有他一人一马,势孤力蹙,连同脚步也逐渐虚悬。
他回眸望向大殿依旧没有点灯,距离王庭最遥远的宫殿住着异乡人,甚至不需士兵看守,他背后未愈的伤与这广袤天地都不允许他独自出逃。
也莫管神仙凡人,一个生命的存亡之于草原亦或天地,都是同样的轻如鸿毛。
大鸢盘旋天地,呼延臻策马时伸出左臂,大鸢便稳稳抓停在护臂上,抖落几片飞羽。呼延臻没有回头,向着草原上最雄伟的宫殿疾驰。
“来人,将我的战甲取来,对、兵器,打开武库,现在,对,现在,”呼延臻有些语无伦次,他摸了摸鼻尖,又道:“让工匠连夜赶制一副小甲来,给我新驯的鸢戴上。”
呼延臻一夜泡在武库中,待工匠递来小甲,为大鸢穿戴上,大鸢极不情愿地扑腾双翅,再穿戴停当后也静默下来。
“瞧瞧,多威风,和赵醒似的。”呼延臻喃喃。
期限
呼延臻的手下派来与特木尔交涉,相约在今日未时,戚筠交还丹药,他们将那孩子带回。特木尔心有余悸,生怕再出差错。
“大人还在担心什麽?”戚筠向前问道,他侧睨着特木尔,眉眼间噙着些许愉悦。
特木尔叹道:“江潜此人实难掌握,此前多般不快,此番过后又该如何相处......”特木尔摇首,他有些后悔此前的匆忙决定,若换不得江潜忠心,这样的人留在草原实为祸患。
戚筠蔑笑道:“所以今日我是为大人解忧的,大不了折了他的手骨,废了武功,如此便只能臣服殿下龙威。”
“万不可无礼!”特木尔还是爱才心切,心中对这位他国宰相怀有敬意。
戚筠忍俊不禁道:“大人在说什麽话?肉身傀儡已然停在草原中央,此时妇人之仁,往后如何辅佐殿下,又如何抗衡呼延臻?”
特木尔洩了气,他足足思虑一宿,傀儡残暴毫无人性,此等武器若用在战场,他万不敢想象。
戚筠不会给他临时变卦的机会,这个节骨眼上,纵他不愿,也不能改变结局。
“将士们瞧见傀儡倒不似大人这般,昨日这傀儡与他们操练了大半日,无一重伤,长久以往,兵力定能大大提升。”戚筠拿準了特木尔的心思,给他服下一颗定心丸,“大人何不登车?倒让殿下好等,他被掳掠多日,定是害怕极了。”
特木尔思及稚子,终是颔首登车。
此时,孙澄音快马赶到呼延臻跟前,见江潜腰间挂着刀,明了这亦是一场恶战,下马后也抽刀瞧了眼,见刀锋淩冽,又送刀入鞘。
马背上的孩童瞧见了呼延臻,对上他那毒蛇般的双眸,不自觉发起抖来。
“下来,让我瞧瞧。”呼延臻伸出手,那孩子却勾着孙澄音的脖颈不放。
孙澄音讪讪一笑,抱着孩子下马:“并非惧怕殿下,是这些天与我混熟了,这孩子可怜,这般年幼便遭此劫难,我瞧着......”忽然想到什麽,孙澄音噤了声。
呼延臻倒也不恼,蹲下与那孩子平视,打量他哆嗦脸庞,笑道:“怎麽回事,倒也不像呼延灼啊,与我还有几分相似,嘿,你爹是谁?”
孩子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属下也问过,他说没见过呼延灼,也不晓得自己的爹是谁,只晓得自己的娘亲是个金发女子,生下他没多久便走了。”孙澄音说着,瞧呼延臻脸色不虞,忙解释道:“他听从前养他的嬷嬷说的。”
江潜了了眼呼延臻,又垂眸看了看孩子,没有说话。
草原上金发虽不罕见,但与王庭相关,便只有呼延臻的娘亲,那个被驱逐王庭,死状惨烈的女子。
“莫说这些,眼下要紧是如何对付戚筠。”呼延臻沉声道。
话音方落,一骑自远飘至,立在了与他们十丈距离外的枯树下。孙澄音一阵恍惚,许是被暑气蒸热了眼,瞧那身形,险些又认成言栀。
江潜握紧刀鞘的手微微发抖,却被呼延臻反握住,“莫要轻举妄动,谨慎出鞘,言栀不会喜欢死人。”
江潜忽地一声笑,暑气熏天,他巴不得再热些,着起火来,将此刻所有人都卷成灰烬。
“江潜。”呼延臻侧睨着他。
“我知道。”江潜松开握刀的手。
特木尔自马车上下来,道旁士兵拥簇着,对面了塔上站着呼延臻的人,他们环顾四周,检查是否有埋伏。而特木尔尚未站定,眼神忽地扫见幼童,慌乱向前踅了两步,堪堪被戚筠拦住。
“那孩子......眉眼像极了他。”特木尔与他相隔甚远,脑海中登时浮起呼延灼的身影。
“是麽?您瞧仔细了吗?”戚筠垂眸搓撚手指,撚下方才沾染的尘土。
特木尔遽然侧首,道:“快,拿出丹药,快去换小殿下回来!去啊!”
戚筠倒抽一气,轻蹙眉头,只觉身旁人无比吵闹,“您......”他只擡眸一眼,便对上江潜如刀如炬的眼神,凝望着好似攫住他的喉咙。
“莫要节外生枝,将殿下迎回宫中,你要什麽赏赐都行。”特木尔咬牙道。
“嗯。”戚筠佯装不经意地颔首,衆目睽睽之下,他先行几步,特木尔及周围士卒随之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