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152)
“潞王”的遭遇让人觉得夸大,真正的“鲁王”倒是真都挨过。
成庙以前有没有挨过景庙的打,王修没敢问。
“他让人把烟筒乌香都封起来,没动。”李奉恕总算冒出一句。“他”是指成庙,李奉恕死了的大哥李奉恪。王修表情温和地看李奉恕,李奉恕嘟囔:“他留着就是等着让我砸呢。他自己不敢。不是东西。”
王修不管那麽多,搂住李奉恕的脖子:“干得好。”
李奉恕沉默半天:“宗政也是他留给我的。”
“嗯。”
李奉恕在山东和谁都不结交,宗政鸢单骑上门,扛了自己酿的梨花白来拼酒,结果被李奉恕喝得抱着门庭立柱嚎啕大哭说想自己奶奶。
王修笑笑,摸摸李奉恕的头发,拉拉他的耳朵,心里默默念:摸摸毛,吓不着。老李现在这状态是有点后怕了,毁坏先人遗物,不敬神,不知道要被怎麽参。
廊下传来宗政鸢的声音,大说大笑的无法无天,大概是出城找周烈打架回来晚了。一听他的笑声,王修心里踏实。
“大不了就回山东,大门一关,谁都不理。”王修抱着李奉恕摇晃,“你种葱,我去卖。”
摄政王夜里在紫禁城大发雷霆第二天天还没亮就传开了。鲁王殿下把炼丹炉踹倒,砸烂烟筒,销毁乌香,乱棍打走念经的和尚道士,全都是壮举。吃烟这阵风,这几年很快从东南刮进京城。广州富,杭州浪,苏州狂,哪里比得上京城吃皇粮。顶级的贵人们觉得“乌香”新奇,不吃烟也要置办一套烟筒,以备攀比时使用。乌香比黄金贵,但值得。一口就能让人腾云驾雾,羽化登仙。穷一点的吃不起乌香,也有旱烟叶子,抽一口,吞云吐雾,虚拟地成一回仙。有些大医家说烟草祛湿壮阳御寒,是神药,百利无一害。不管如何,从上到下,从贵到贫,所有人都无法理解摄政王到底为什麽发火。
后来不知道什麽人扎在人堆里恍然大悟:“哦,烟,燕,吃烟可不就是吃燕?皇帝陛下是燕王一脉,可不要避讳?”
人们总算找了个可信的理由,一哄而散。
王修轻轻叹气。他吩咐马车:“走吧。”
车夫轻声道:“先生莫生气,无知小民,惯会乱编排。”
王修坐在马车里,撚着手上套着的皮手套。这手套原是老李的,王修戴着,当作某种上战场的披挂。他缓缓道:“我生什麽气,吃烟,吃燕,现成帮老李找了个理由麽。”
王修坐在马车里晃悠,脑子里全是李奉恕站在钦安殿前,真武大帝之下的样子。子不语怪力乱神,孔老夫子只说不愿意谈论,也没认定就没有。王修多多少少有点信则有,他有点相信冥冥之中的因缘际会。
李奉恕,终究会成为他该成为的。
马车摇晃许久,车夫道:“先生,到了。”
王修被车夫搀着下马车,一擡头正是李奉恕名下一个院子。不大,两进,不知道拿来做什麽就一直搁着。门脸儿低眉顺眼,老老实实趴在胡同里,谁都不知道这是摄政王的别业。
一进门,赫赫锦衣卫的威仪晃人眼。院子里锦衣卫亲自层层把守,赶车的车夫一揭草帽,正是锦衣卫指挥使司谦。司谦前头引路,王修在后面跟着。
“土默特探子自称苏赫,自从得您的吩咐,就把他转移到这里,派得力的人日夜看守,不出岔子。”
王修感激:“司指挥多费心。”
司谦微微一躬身:“不敢。”然后干脆利落退出正堂,守在门口。
苏赫正在吃早饭,用馒头把稀粥碗底擦干净,塞进口中:“年轻人,你又来了。”
王修微微一笑:“最近过得好吗?”
苏赫一抹嘴:“过得很好。你的人站满院子,其实不必。过得好,我还不想走呢。”
王修坐在他对面:“咱们聊聊天。”
苏赫上下打量他一眼,目光赞许。年轻人很有进步,比当初在牢里见他的时候更沉稳,眼神更犀利。有同行指点过他了。天气渐暖,年轻人双手戴着手套,十分高级的皮子,平滑反光,仿佛铁铸。
苏赫笑:“聊什麽?”
王修神情诚恳:“聊聊草原风物。”
苏赫点头:“是该聊这个,要不然,怎麽做生意。”
王修微微一笑:“没说要开互市。”
苏赫爽快:“也对,不急。”
摄政王的脸不能见风,不去上朝,把曾芝龙召进鲁王府。曾芝龙还是那副泰西打扮,并不曾换过衣服。鲁王府上下早被王修的打扮锻炼出来,看见曾芝龙穿得怪,也没怎麽惊讶。曾芝龙自己倒是有点诧异,他进鲁王府,并没有人特意要他解佩剑,他就佩着剑,被大奉承引着一路往鲁王书房走。
谢过大奉承,曾芝龙推开书房门。
英武的摄政王低头看书。空蕩蕩的书房阳光敞敞亮亮,摄政王仿佛是坐在天上神殿中,淩驾衆神。
……可惜脸上被太后一巴掌抽了四道血痕。上过药了,一晚上之后不知道为什麽更加明显,连带着半边脸都有点肿,左右脸不对称。曾芝龙没打算忍,直接笑出声。
李奉恕看他一眼,面上没表情。书桌上摆着几杆烟枪,宫里搜出来的,一样他留了一枝。他一偏下巴:“讲一讲。”
曾芝龙总算想起摄政王的尊脸不能见风,于是进屋关门,两步走上前,高筒靴子踩着青砖响得干脆利落。
“旱烟,大烟,不一样的东西。旱烟是烟叶,有些类似于茶叶。大烟,哦是乌香,那个是罂粟花的果子,需要熬煮提纯。旱烟便宜,乌香贵。”曾芝龙口音改得神速,讲话脆快流利,不似刚开始觐见的南腔北调,让摄政王暴躁。